纪念佛学集大成者太虚大师

单培根

佛教从大觉世尊圣智流出，原不同于世间学术之互相是非累积进展。顾在印度有小大空有显密之互争，传华更有三论唯识天台贤首律密之分峙，欲不令人与世间学术等同而视难矣。末法时代，闹诤坚固，门户之见，偏执益深，滋长知障，是诚研究佛学者之大惑也。当此中西交通学术文化潮流奔腾澎湃之际，太虚大大乘时应化，挺生世间，独具只眼，作众生之明灯。深知中西学术之不同而昭示之日：“要知西洋人之学术由向外境测验得来，乍观一层粗浅零碎皮相，后人凭藉以条贯整齐之，更进察其隐微，于是日趋完密，或因而又发见另一物焉。不然者，则向学说上推论得来，甲立一说而乙驳之，甲乙相驳之下，两派之短毕彰，两派之长尽露，于是有丙者起，除两派之所短，集两派之所长，而着俊来居上之效，故有发达进化之程序可推测，而东洋人之道术，皆从内心熏修印证得来，叉不然则从遗言索隐阐幽得来，故与西洋人学术进化之历程适相反对·而佛学尤甚焉。用西洋学术进化论，以律东洋其余之道术，已方枘圆凿，格格不入，况可以之洽佛学乎，吾以之哀日本人西洋人冶佛学者，丧本逐末，背内合外，愈趋愈远愈说愈枝，愈走愈岐愈钻愈晦，不圆吾国人乃亦竞投入此迷网耶。”大师于是灿心珠之历历，破疑网于重重，由修证内心索阐遗言得来之道术，顿俱渐布，摄一大佛教为五乘共学、三乘共学、大乘不共学之一贯三级，以明因缘生果义，生长善果为鹄者，为五乘共教。以明五蕴无我义，无余涅槃为鹄者，为三乘共教。以明诸法唯心义，无上菩提为鹄者，为大乘别教。初一不离俊二，而后二非初一能尽，若离后二，则成凡外之法而非佛法。前二不离后一，而后一非前二能尽，若离后一，则仅凡小之法而非佛法。而谓此三级教法，皆不离佛自住之大乘。小乘之法，一一针对为入大乘而设。为说小乘，令依修入，既修入则一转即得成佛菩萨，故法华会上一切声闻无不授记成佛。如是总一大藏教为大乘菩萨所应学，无拨弃小乘之过嫌，此与藏土宗喀巴大师菩提道次第之分上中下三十道，共下士道，共中士道，不共上士道，以一大藏教为唯一补特伽罗成佛之道不可偏废，西圣、东圣，所见皆同，先圣后圣，其揆合一。然后代人师，都先以大乘接人，令其直入，与佛在世之教人法异趣，岂末法之人根机反利耶?大师于此有释云：“小乘人由初不觉，依妄想观无常苦空无我不净生厌，乃伹趣取灭尽，违背圆通，俊代人师，既不能令人信奉如佛，又不能保其现身得成阿罗汉，则无军先令悟大乘心耳。唯小乘正是入大乘方便，是以无生死可出，无涅槃可证等言，非末入大乘贪玩生死之凡夫可得执着，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说，亦非夸妄之徒可得自拟。故大涅槃经中佛对诸小乘人则说常乐我净，而对诸外道人还说无常苦空无我不净，盖未度外道脱生死烦恼，则依其生死妄想心计度贪着常乐我净，反引发尘劳，益增其苦恼，名运粪入不名运粪出也”。对病下药，当头棒喝，警醒顽愚，免执醍醐而成毒药。此大师救吾国独宏大乘末流废小乘而丧基础之过也。

然吾国佛教，以独宏大乘之故，演为八宗分峙，台贤密之尊自卑他，性相禅之是此非彼，大师以有本之学，独能融会贯通，圆辩无碍，主张大乘各宗，因本果极，平等无二，唯建言制行方便有殊，日：“梵土戒贤智光二家，及华上贤首天台诸家，以一时门庭施设之方便，于唯一大乘教所诠之自证境行果化他果境行上，判教高下，致后人死守其语，互争优劣。夫同一大乘教，特其所诠于境行果有偏重，或自证化他有偏重，虽偏重即为其殊胜之处，而统计其全，则平等平等也。大乘八家，均以实相法界为根本，及妙觉佛果为究竟。以此根本义故，究竟义故，同一大乘，平等平等。而就其集理起行之特点，以明其教理所趋重所崇尚之宗主，则大别为三宗，为表如下：宗是教理之主，指为全部教理所崇尚趋重之一点而言。所以要有此一点者，便集中全部之教理而总握之以起行也。凡教皆为诠理，凡理皆为起行；，若非反博归约有以握厥总要，则泛览教理而行莫由起”。大乘各宗平等，平等而复分宗，其故如是。然所以分此三宗，其所尚与胜用之异，大师尝说之云：“一者偏依托孺计执自性而施设言教者，唯破无立，以遣荡一切遍计执尽，即得证圆成实而了依他起故，此以十二门中百论为其代表，所宗尚则在一切法智都无得，即此宗所云无得正观，亦即摩诃般若，而其教以能起行趣证为最胜用。一一者偏依托依他起自性而施设言教者，有破有立，以若能将一切胶他起法如实明了者，则偏计执自遣而圆成实自证故，此以成唯识等论为其代表，所宗尚则在一切法皆唯识变，而其教以能建理发行为最胜用，三者偏依托圆成实自性而施设言教者，唯立无破，以开示果地证得之圆成实令起信，策发因地信及之圆成实使求证，则遍计执自然远离而依他起自然了达故，此以华严法华等经起信佛性等论为其代表，所宗尚则在一切法皆即真如，而其教以能起信求证为最胜用。此大乘三宗之宗主，基师尝暑现其说于唯识章曰：摄法归无为之主，故言一切法皆如也，摄法归有为之主，故言诸法皆唯识，摄法归简择之主，故言一切皆般若。然此三宗，虽各有当，若从策发观行而伏断妄执以言之，应以般若宗为最适，若从建立学理而印持胜解以言之，应以唯识宗为最适，若从决定信愿而直趣极果以言之，应以真如宗为最适”。大师自谓“此予总持大乘之根本宗旨，他处则随转门中密意趣之抑扬耳”。夫古今大德，岂不知各宗之平等，然间有言者，亦不过暑标其旨，孰能力为持平之论，而其立说也，无不偏重一宗，博达如雪峰，犹不免偏重天台家言，惟我大师，乃能力明平等之理，使知互诤之非，又能各标殊胜之点，使知偏重之用，其破偏持平之论，令人心领赞叹，其密惹抑扬之处，令人结舌折服，人谓大师继罗什玄奘后之一人，我谓大师乃智者贤首俊而更集大成者也。且大师更通世间之学，于吾国之儒学文学，欧西之哲学科学，皆能探原得髓，进而施以批判，为学者所叹服，其文具在，可以按焉。

大师学贯世出世间，为数千年仅见之奇才迩人，谓非天纵之圣，菩萨乘愿再来，安得如此。夫大师应化之迹，广矣大矣，岂徒学贯世出世间而已，僧伽制度之整理，佛教文化之事业，在在足使闻者惊佩无已。我以末学，末亲大师一面，徒以文字因缘，暑赞大师二一着作，一斑之窥，已使我受益无穷，满期将来能面亲教益，何意众生福薄，不克久留大师，远告上升兜率。读在世之遗言，察寂后之灵迹，乘愿再来，不待众生之久望。

摘自《内明》18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