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法师开示

佛教故事

幸福人生

在线共修

经咒学习

大宝法王

仁焕法师

净土法门

最近更新

居士文章

佛教仪轨

佛友商讯

电 子 书

净土讲经

大安法师

妙祥法师

印光大师

 

素食护生

佛教问答

世间百态

热点专题

戒杀放生

梦参法师

净界法师

圣严法师

全部资料

佛教知识

法师介绍

佛教寺庙

佛教新闻

戒除邪淫

慈诚罗珠

寂静法师

昌臻法师

热门文章

积德改命

精进念佛

深信因果

消除业障

学佛感应

益西彭措

达真堪布

济群法师


首页 -->居士文章

 宋道发教授:试论南宋志磐的佛教史观——以《佛祖统纪》为中心


   日期:2020/9/19 20:47:00     下载DOC文档         微博、微信、支付宝分享

试论南宋志磐的佛教史观——以《佛祖统纪》为中心

宋道发(杭州商学院宗教研究所讲师)

引言

在中国历史上,通常认为隋炀帝是弑父弑君、荒淫暴虐之主,与桀、纣、幽、厉同科,甚或不如。依照正统史观,隋炀帝为国史上少见之恶王,其大逆不道,人所共知。然而,在中国佛教史上,炀帝崇奉佛教,与天台宗的创立者智者大师关系甚密,则是众所周知的事。“智者”的称号,就是在开皇十一年(五九一)十一月,智头为当时总管扬州的晋王杨广授菩萨戒时,由杨广所赠。炀帝对於智者、章安时的天台宗护持甚力。南宋末期的佛教史学家天台宗僧人释志磐在其所着《佛祖统纪》卷第三十九<法运通塞志>第十七之六“隋文帝开皇十一年”条下记载智者为杨广授菩萨戒之事后,对於隋炀帝的恶行以及智者与炀帝二人的关系,说了这么一段话:

述曰:世谓炀帝禀戒学慧,而弑父代立。何智者之不知预鉴耶?然能借阇王之事,以此决之,则此滞自销。故《观经疏》释之,则有二义:一者事属前因,由彼宿怨来为父子,故阿阇世此云未生怨。二者大权现逆,非同俗间恶逆之比。故佛言:阇王昔於毗婆尸佛发菩提心,未尝堕於地狱(《涅槃经》云)。又佛为授记,却后作佛,号净身(《阇王受决经》)。又《垂裕记》:阇王未受果而求忏,令无量人发菩提心。有能熟思此等文意,则知智者之於炀帝,监之深矣。故智者自云:我与晋王深有缘契。今观其始则护庐山、主玉泉,终则创国清、保龛垄,而章安结集,十年送供。以是比知,则炀帝之事,亦应有前因、现逆二者之义。孤山云:菩萨住首楞严定者,或现无道,所以为百王之监也(事见智者本纪)。(1)

对於志磐的这段文字,评价往往因人而异,可谓见仁见智,诸说纷然。陈寅恪先生以为:“中国佛教徒以隋炀帝比於阿阇世王,则隋炀帝在佛教中,其地位之尊,远非其他中国历代帝王所能并论,此点与儒家之评价适得其反。”(2)“此乃吾国二种不同文化价值论上之问题。”(3)周一良先生的认识则比陈寅恪更进一步,明确指出志磐的说法“是佛家的一种史观”(4)。

台湾学者蓝吉富先生则不同意上述二先生的意见。他认为:既不能将之视为不同於儒家的另一种文化价值论,也不能看作是佛教史观。志磐之本意只在说明其天台宗祖智头之有“预鉴”能力而已。他提出的理由是,任何一种史观固须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其最基本的要素则是说法不能有矛盾之处,也就是作者对他自己的史观须坚信不疑。这是任何史观所须具备的基本立场。但是,关於这一点,志磐即未尝做到。换句话说,志磐本人对炀帝并没有什么好感,在该书其他地方,他也认为炀帝是很坏的。(5)

依笔者的愚见,就是按照蓝吉富先生所提出的史观标准,陈、周二先生的论点也是可以成立的。

上述三位先生的讨论,都已触及志磐的佛教史观问题,但只是讨论志磐有没有史观,还没有进到问题的核心。其实,志磐将炀帝比作阿阇世王,说其恶行有前因、现逆二义;与他在批评山外派时,说山外诸师是以大权示现邪见,乃是基於同一立场。具体而言,即是志磐在《佛祖统纪》中一以贯之的本迹论立场。将志磐对权现之恶行邪见的不认同,作为否定其本迹论立场的根据,乃是片面的看法。

凡研究过《佛祖统纪》者,大都感觉到,志磐之叙述佛教史,虽然利用了我国的正统史学的体例,但他的叙述方式及所述的诸多内容,正统史学家们断断然是不能接受的,或者说,志磐书中所载的诸多“史实”,在正统史学家眼中没有事实根据的。例如,在《佛祖统纪》中,志磐将佛法的来源追溯于久远劫以前,也提到大乘根基和小乘根基的所见所说的不同,甚至在《往生傅》里还载有禽鱼往生的事迹而招致古今学者的非议。可是要知道,志磐着史是以大乘佛教的教理,尤其是天台宗的教理为理论根据的。明白了这一点,志磐在《佛祖统纪》中记载一些在教外人看来很奇异的事迹,比如释迦牟尼佛的八相成道、祖师大德的神通变化、毁佛君臣的现世恶报、人伦禽鱼的念佛生西等,也就秀容易理解了。藉着《佛祖统纪》,志磐不仅要向世人说明佛法的根源、佛法在世间兴衰演变之迹与佛法真理之间的关系、中国佛教中的正统宗派等问题,而且他更想达成其弘扬佛法的目的。因此,志磐说:

此书所用,藏典教文,非儒生居士之所可易解。有能字字句句,研究其义,以所疑难,质诸沙门,则精义入神,然后可以知佛。若轻心疾读,不究所归,斯何益於人哉!(6)

论及志磐的佛教史观,举要言之,则有由深至浅、由里及表的三个层次:第一,本迹论,志磐利用这个理论,解决佛陀的由来、佛法真理与佛法在世间流传的关系二问题,并旁及对佛教史上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的评价;第二,末法论,以此作为论述释迦一期佛法流传过程的理论依据;第三,天台正统论,志磐巧妙地运用纪传体例和天台宗的教判,以达成为天台宗争正统的目的。

一、本迹论

在天台宗的教法中,本迹论是由解释佛的三身而推演开来的重要理论。如荆溪《法华玄义释籖》云:

今之法聚,以本迹为要。……故章安述大师意,得经文心。故《玄义》五章,莫过本迹。(7)

作为天台宗的僧人,志磐对本迹论是了然於心的。他在撰述《佛祖统纪》的时候,本迹论不仅是他立论的基础,同时亦是他撰述的动力,他更将本迹论落实到史观上(8),从而构成独特的本迹论佛教史观。

志磐既然以本迹论作为其撰史的理论基础,他在《佛祖统纪》这本书中利用本迹论,究竟要说明什么问题呢?通观全书,志磐所要说明的重要问题有如下三个方面:第一、佛陀教法之源与流,第二、佛教与世俗的关系,第三、对佛教史上有关人物的评价。

(一)佛陀教法的源与流

在论及志磐的思想之前,有必要先对本迹论略作介绍。所谓本迹,指本地与垂迹。初地以上法身之菩萨及佛,由自己之实身,变作许多之应化,以化众生。其实身为本地,分身为垂迹。地者,能生之义,为利物而自本身垂万化,故能现之本,称为本地;所现之末称为垂迹。自本垂迹,由迹知本,这即是一佛菩萨之妙德。

本迹之说原为罗什门下所唱,如僧肇<注维摩诘经并序>说:“非本无以垂迹,非迹无以显本。本迹虽殊,而不思议一也。”(9)后智者转用其义,解释《法华经·如来寿量品》的经文。即以标显久远本佛者为本门,以伽耶成佛而自本门垂现的应迹之身为迹门。智头在《法华经文句》卷九(下)<释如来寿量品>,阐述诸经虽未言本迹,但皆以伽耶寂灭道场所成的法、报身为本,以为二乘等人所示现的应身为迹。今《法华经》所徵本迹,则以久远劫前本昔道场所得的三身为本,将尔后所成的三身名为迹。

智者主张本、迹二身之义,而将《法华经》的内容分成本、迹二门。亦即在《法华经》二十八品中,前十四品为迹门,后十四品为本门。迹门为开三权、显一实;本门是开近迹、显远本。智头又於迹门十四品及本门十四品中,各立十妙。在说本门十妙中,立理事本迹、理教本迹、教行本迹、体用本迹、实权本迹、今已本迹等六重本迹。

本迹之义虽有六重,但总括其义,又可名之为权实。迹即是权,本即是实。权实之义又有多重。“权”是“方便权假”,指有所为而施设方便;“实”是“究竟真实”,指本来、究竟之相。此二词常被当作对待之词。单称权实时大多是权教、实教的略称。若说权教、实教时,“权”是权假,“实”是真实。在佛陀所说教法之中,随宜述说以入实教之阶梯者谓之权教;彰显究竟实理者谓之实教。又,说“权人、实人”时,权是权化,实是真实,佛、菩萨等一时所化现之人、天等,谓之权人;普通之人、天、二乘等,谓之实人。

若就教法而言,随自意真实之法为实教,随他意方便之说为权教。若就智而言,其体契於实理为实智,施设万端而能应机开导称为权智。若就因行而言,圆顿之行为实因,前三教之行为权因。若就果而言,三德秘藏之大涅槃为实果,丈六等为权果。

权实之法甚为重要,智者云:“权实,一切法皆摄也。”(《法华玄义》卷一上)“佛法不出权实。是法甚深妙,难见难可了,一切众生类,无能知佛者。”(同上,卷二上)“权实大用,包括法界。”(同上,卷九下)荆溪亦云:“妙法不出权实,故莲以譬实,华以譬权。”(《法华玄义释籖》卷一)是故“权实俱游,如鸟二翼。”(《法华玄义》卷十下)实有不可分离之关系。

世间须先有佛出兴,然后乃有佛法的流布,故叙述一代佛未能的历史,追根溯源,乃自佛始。世人皆知,今世之佛教为释迦牟尼所创,也可以说,释迦牟尼为此世佛法之来源。因此,凡记述佛陀一代教法的历史,皆须以释迦牟尼为开端。按照大乘佛教的理论,这是人、天及二乘小机的见解,不能允为正确。《佛祖统纪》虽然也是以释迦佛祖的本纪为开篇。但不是把释迦牟尼佛作为一个在伽耶的菩提树下证道的新佛,而是继承天台宗的说法,依据本迹论对天台宗三身相即的佛身观作详尽的说明,认为佛於久远劫前已经证得诸法实相,自成佛以来,中间经过无数次的垂迹说法,直到今世的佛祖释迦牟尼。所以,今日的佛法,实有久远的历史。若不明本迹,便不能了知释迦一代教法之所由来。因此,志磐在《佛祖统纪》的开篇,即列<明本迹>一章,序曰:

如来圣人之利见於世也,则必有降本垂迹、开迹显本之妙存焉。夫本者,法身之谓也;迹者,八相之谓也。由法身以垂八相,由八相以显法身。本迹相融,俱不思议。自非法华开近显远、开迹显本之谈,则不足以深知此旨。故通列八相,别叙五时,散引群经,会归一实,用明一代化事始卒之义,则若本若迹,无馀蕴矣。(10)

“法身”是本,“八相”是迹。所谓法身,本指佛所说之正法、佛所得之无漏法等。也指佛的无漏无为、无生灭之自性真如净法界。所谓八相,是总括佛陀一生之化仪为八种相,即:下兜率、讬母胎、住胎宫、示降生、出父家、成佛道、转*轮、入涅槃。

佛之法身,乃是无住无为,不可说示的妙理,永恒周遍於法界。而众生为无始以来的无明所驱,生颠倒见,流转生死,不得解脱。佛与众生,法尔一体,佛陀发无缘慈、同体悲,为令颠倒众生同证妙理,皆成佛道,乃降本垂迹,数数出世,示现教化众生。这也就是《法华经·方便品》所说的,诸佛以一大事因缘,出现於世,欲令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可见佛的出现於世,乃是降本垂迹,垂迹的目的乃是开迹显本。所以志磐说:

若执迹为本者,斯不知迹,亦不识本。有言文殊、观音、调达,或称为师,或称弟子,或者未了。若拂中间,无非是迹,则迹本可解;若执迹疑本,则二义俱失。(11)

《佛祖统纪》一书,虽详述佛陀教化之迹,其最终的目的,还是在於由迹显本,志磐希望藉助此书达成他弘法利生的目标。这种立场也决定了志磐的史观和正统中学家是大异其趣的。

(二)佛教与世俗的关系

佛陀立教,既以令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为旨归,则“一代化事”必与世俗社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故志磐云:“佛之道本常,而未始离乎世相推迁之际。”(12)

佛法传入中国,与中国的固有文化难免有所抵牾,排佛之论,历代皆有。更有甚者,由於政治、经济等种种的因素,加上佛教自身的原因,在中国历史上,曾酿成“三武一宗”的毁佛事件。对於佛法在中国流传所遇到的种种困顿与厄难,必须加以令人信服的说明,否则便不足以证明佛法的真理性。《佛祖统纪》之<法运通塞志>便为达成此任务而设立。志磐之序曰:

自释迦鹤林诸祖继出,所以传持此道,东流震旦,逮於今而不息。大较圣主贤臣,宿禀佛嘱,常为尊事。而儒宗、道流之信不具者,时有排毁,然终莫能为之泯没,以此道本常也。夫世称三教,谓皆足以教世,而皆有通塞,亦时使之然耳。列三教之迹,究一理之归,系以编年,用观通塞之相。(13)

志磐的这段话,至少有三层意思。其一,佛教传入中国后,虽遭受儒、道二教的排毁,而终於没有因之而消亡,这恰恰证明了“佛之道本常”;其二,三教“皆足以教世”,各自皆有其无法替代的价值,“而皆有通塞”,通塞的原因,是“时使之然也”;其三,将三教的事迹按年编排,以便人们看清三教的通塞之相,其最终还是要“究一理之归”。此亦如志磐所谓,佛法之“或兴或废,此盖世事无常之变,於此道何成何亏邪?”(14)

首先,儒、道二教的排佛,多贬称佛教为夷狄之教,志磐是这样加以反驳的:

人无通识,不足以知佛。故韩愈夷其佛,欧阳修亦夷其佛。……佛,圣人也;五天,中土也,此方即五天之东境也。今称中国者,此方自称尊也;称四夷者,且约此方四境之外论之也。儒家乏通识,即目睫以言之,故多失言。(15)

在儒者之中,以排佛着名者,有唐之韩愈、宋之欧阳修,然二人终皆於佛法有所契会。志磐论之曰:

孔子、文中子,皆谓佛为圣人。韩氏则曰:佛者夷狄。欧阳作《本论》曰:佛法为中国患。二子不知佛为圣,不知天地之广大故,不知奚为夷、奚为中国,不知佛法之妙故,不知奚为本、奚为患。儒宗有欲排佛者,倘未能览其典籍,质诸学者,熟复其义理之所归,则吾恐轻肆慢易,如韩、欧一时之失言也。然退之问道於大颠,自云得入处。故鲁直有云:退之见大颠后,作文理胜,而排拂亦少沮。欧阳见祖印,肃然心服。故东坡有云:永叔不喜佛,然其聪明之所照了,德力之所成就,真佛法也。今人徒知诵前时之抵排,而不能察后来之信服,以故二子终受斥佛之名,其不幸乎!(16)

其次,志磐认为,虽然“佛道广大,则凡世间九流悉为所容,未有一法出乎佛道之外”(17)但儒、道二教亦是教化之道,佛教与中国儒、道二教,必须保持共存的关系,所谓“道事天,天事佛,故为国者必两存之”(18)。虽然佛道是周遍法界的大道、常道,但仍有难以传播之时。志磐认为法运之通塞,与“天命人事,互相参会,默定於先时”(19)。因此,论及魏太武帝毁佛之原因,志磐说:

夫法运之通塞,数也;人心之好恶,势也。势与数合,佛力不能移也。故知太武、崔浩之毁释,势与数合。非谦之之过也。(20)

志磐以为,佛教之所以遭受厄运,乃是众生恶业所感。然每当厄运之时,必有大德者出而兴之。志磐云:

佛道本常,有时而厄者,世人之业感耳。以故大、小三灾,业感之大。三武灭僧,业感之小。然每当灭,则必有圣贤者出。魏武有昙始,周武有知玄、道安、静谒,皆为法忘身,求复大教。而蔼之条肉捧心,世或谓:其徒自苦辛。殊不知纵无益於当朝,犹足以感动世人,俾知为法之切有若此者。武帝废之,宣帝复之,曾不数年,其道复振。畴知非蔼师诚感之应乎!(21)

若值佛法兴盛之运,则君王纵一时受奸人蒙蔽,终究会醒寤。如此宋末年,徽宗为林灵素所蔽,而有一度排佛。志磐论之曰:

佛法厄运,故必有奸人为之乱法,而主上竟受其蔽。及运当泰来,故众人交攻。主上一寤,於是降诏自洗,指灵素为奸人,而且大复佛法。初蔽后明,皆法运使之然也。(22)

业力因果论是佛教最基本的理论之一,用业感说来解释法难之所由起,这对於志磐而言,是十分自然的事。至於志磐述及历代毁佛君臣的现世即遭恶报,一方面证明因果报应的历历不爽,另一方面,对於后世的人们,也带有警诫的意味。

第三,在佛教史书中,将儒、道二教与佛教置於同一历史背景中来加以叙述,这可说是志磐的创举。志磐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是有其良苦用心的。因为按照志磐的本迹论观点,既然三教皆属於迹,亦皆有各自的通塞之相,就连本为“大道”、“常道”的佛法也不能例外。如此一来,儒、道二教的排佛者,便不能以佛教的屡遭厄运为藉口来怀疑佛法的真理性了。

(三)对人物的评价

在《佛祖统纪》中,凡论及一些於佛教有特殊贡献的人物,或护法君臣,或弘法高僧,多站在本迹论的立场来加以评价,与世人见解迥乎不同。尤其对隋炀帝的评价,表现出志磐与正统史观迥异的佛家史观。关於隋炀帝,前文已述及,兹不重复。下面再略举数例,以证明此说之不诬。

在中国历史上,梁武帝(四六四——五四九)是着名的崇佛皇帝,一生精研佛教教理,固持戒律,四次舍身同泰寺,自讲《涅槃》、《般若》《三慧》等经;着有《涅槃经》、《大品经》、《净名经》、《三慧经》等之义记数百卷。并常设无遮大会、平等大会、盂兰盆会。又立十无尽藏。此外,并广建寺塔,呈现南朝佛教的极盛时代。后因侯景起兵反叛,攻陷建康,於太清三年饿死於台城。

唐代韩愈之<论佛骨表>中说,梁武奉佛,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针对韩愈之言,志磐从本迹论的立场反驳说:

梁武是住世四果圣人,临终尚修斋戒,当时史臣不足以知,故言索蜜荷荷而崩。退之创为饿死台城之言,甚为亵渎。后世君子,勿用此论。(23)

在叙及韩愈因反佛遭贬逐之事后,志磐更说:

梁武住世应真,示现君主。志公、傅大士共相施化,岂世儒所能测识哉!(24)

智头(五三八——五九七)为我国天台宗的实际开创者。天台宗僧人莫不对其称誉有加。神智从义(一O四二——一O九一)赞之曰:

智者用如来之意,明《法华》之妙,故龙树、北齐(慧文)亦所不及。(25)

志磐赞之曰:

智者大禅师,天纵之圣,备诸功德,以为缵承祖(慧文)、父(慧思)三观之绪,未遂光大,於是约法华悟门,说止观大道,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至於盛破光宅,则馀者望风;遍难四宗,则他皆失据。宣布至化,坐致太平。非夫间生圣人,其孰能为此大业者哉!(26)

然而,智者临终,有弟子问其所证果位,智者答言:

吾不领众,必净六根,为他损已,只五品耳。(27)

有“东土释迦”盛誉的智者大师,居然仅位五品,仍未入圣位,这对於后世的天台宗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事实。更为严重的情况是,其创立的教法不唯难以成为佛法的司南,其正确性也可能因此大受影响。直到近代,还有欧阳竟无(一八七一——一九四三)先生,以智者未入圣位而对天台之学大加贬抑。(28)

为了维护天台教法的神圣性与权威性,志磐运用本迹论,对智者的果位巧作辩说。文云:

临终自说,只是五品。盖欲寄诫生徒,以自行为急故,讬谦辞示居观行也。大师责弟子曰:汝等懒种善根,问他功德,告实何益,盖此意也。当知,大师若本若迹,皆不可知,等觉与!妙觉与!(29)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首先,志磐以为,智者为了劝诫僧徒努力自修,而故意谦虚地说自己只是五品。其次,智者的本迹皆不可知,可能是等觉、妙觉的圣贤吧!根据志磐的看法,智者自说五品,乃是一时的权巧方便,并非如实说。至於智者究竟入何果位,是不得而知的,是等觉、妙觉都说不定,但肯定不是凡夫位。志磐就是这样把智者仅证得五品位的难题解决了,尽管让人觉得有点勉强。

在宋代,天台宗有所谓山家、山外之争,结果是山家派获得了胜利。志磐属於山家派,对山外派持严厉批判的立场。但山外派毕竟是属於天台宗的系统。所以批判归批判,志磐还是从本迹论的角度,对山外派的存在价值给予了一定的肯定。志磐在悟恩、庆昭、智圆等前山外派诸师的傅记之后评论说:

夫称宗师者须具三眼:一曰教眼,明识权实大小之法也;二曰道眼,亲践诸行修证之门也;三曰宗眼,深究圆顿即具之旨也。往往山外诸师宗眼未明,以故所见未臻圆极耳。别教菩萨,神通智慧岂容思议,以由未证圆位被斥为权。又初地不知二地举足下足。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然则议山外者,请以此意恕之。(30)

仁岳入知礼之门十馀年,初助知礼弘阐山家派学说。后因不满知礼之说法,乃改投遵式门下,驳难知礼。世称后山外、杂傅派。对此背叛师说的“后山外”代表人物,志磐在净觉傅记之后评论说:

天台家,谓学华严、唯识者为他宗,盖指其不受时教规矩之说耳。净觉初为山家之学甚厉,为《止疑》、《抉膜》、《十门析难》,以排四师甚力。一日师资小不合,而遽为寿量之异说,甚至於《十谏》、《雪谤》,抗办不已。前辅之而后畔之,其为过也,与学他宗者何异焉?父作之,子述之。既曰背宗,何必嗣法,置之杂傅亦足为惩。然此亦是护宗纲、辨法裔,为之说耳!若鉴之以佛眼,则圣贤弘道,互有抑扬,岂当定其优劣?如调达、波旬,皆以大权示现邪见,讵可以俗情裁量之邪!是知议净觉者,当以此意亮之。(31)

从以上的论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本迹论是志磐撰《佛祖统纪》的理论基础和原始动力。志磐对於全部佛教史的理解,都没有离开过本迹论的立场。因此,可以说,本迹论是志磐最根本的佛教史观。如果撇开了本迹论,则根本谈不上对《佛祖统纪》有一个如实的理解。

二、末法论

在印度佛教思想发展的历史中,并未形成系统的末法思想,但佛典中有关正、像、末三时之说的记载,却为中国的高僧大德们建立末法思想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资料。而且三时之说,只有经由中国佛教界高僧大德们的发挥与创造,才真正演变为一种时代观念或危机意识,且形成为一有系统、有组织的末法思想体系,在中国佛教思想的发展中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末法思想的盛行,不仅对中国佛教教理的发展和修行实践有很大的影响,而且直接促进了中国佛教史学家们的佛教史创作。在末法思想流行的背景之下,历代高僧大德进行佛教史的撰作,不仅是记述佛教的史事,还兼有护持佛教正法的重大使命。生当南宋之末的志磐,除了继承前代诸师的末法史观之外,更受到当时佛教思潮的影响,因此从《佛祖统纪》的内容来看,志磐的末法思想十分明显,而且具有独特的内容。为了论述的方便,下文先讨论末法思想的主要内容及形成过程,然后再分析志磐的末法思想,这样更容易看清志磐末法思想的渊源所自及其所具有的独特性。

(一)末法思想之内容

简单说来,末法思想的内容,大致有以下数项:

1、三时分判。三时,又作正、像、末三时。即如来一代教法住世,有正法、像法、末法三期变迁。窥基《大乘法苑义林章》卷六以教(教法)、行(修行)、证(证果)之具足或不具足,配於正、像、末三时之说,他认为:如来灭度后,教法住世,依教法修行,即能证果,称为正法;虽有教法及修行者,多不能证明果,称为像法(像,相似之意);教法垂世,人虽有秉教,而不能修行证果,称为末法。另外,单就三时之修行证果而论,有人认为:正法时,持戒即能成就,称为戒成就;像法时,修禅即能成就,称为禅成就,末法时,唯依净土念佛法门方能成就,称为净成就。

2、三时之断限。关於三时之时限,诸经论所说互有异同。关於正法、像法之时限,有以下几种说法:(1)正法五百年,像法亦五百年。(32)(2)正法一千年,像法亦一千年。(33)(3)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34)(4)正法一千年,像法五百年。(35)关於末法之时限,诸经论所说大抵为末法一万年。然《俱舍论宝疏》卷二十九依《善见律毗婆沙》卷十八所举,将正法千之后尚有一万年之说法,解释作一万年中之前五千年为像法时,而后五千年为末法时。亦有人据罗什、不空二师所译之《仁王经》,提出另一种之“三时说”,即以八十年(或五十年)为正法期,八百年(或五百年)为像法期,八千年(或五千年)为末法期。

关於我国诸师之异说,据《胜鬘经疏详玄记》卷十载,净影、道绰、法上、贤首等师,说正法五百年;南山、清凉、灵芝等师,说正法一千年;净土家则谓圣道门之诸教,历三时而渐趋衰灭,净土教却渐兴盛,於末法一万年之后,尚能住世一百年。慧思主正法五百年、像法千年、末法一万年之说。志磐则据《法住记》、《善见论》、《法苑珠林》等书,提出正法一千四百年,像法二千五百年,末法三万年之说,与诸师迥异。

3、末法徵象。所谓末法,乃相对於正法、像法而言,指佛教之正法纯味渐失而转入衰微之时期。关於此词之意义,《法华义疏》卷五云:“转复微末,谓末法时。”(36)《大乘法苑义林章》卷六云:“有教无馀,名为末法。”(37)此谓众生根机渐次低下,虽有如来教法而无行证者,此时期即称为末法。末法之世即称为末世。

末法时代,佛之正法衰颓而僧风浊乱,其情状约如《法苑珠林》卷九十八<五浊部>所载:

佛涅槃后当有五乱,一者当来比丘从白衣学法,世之一乱。二者白衣上坐,比丘处下,世之二乱。三者比丘说法不行承受,白衣说法以为无上,世之三乱。四者魔家比丘自生现在,於世间以为真道谛,佛法正典自为不明,诈伪为信,世之四乱。五者当来比丘畜养妻子奴仆治生,但共诤讼,不承佛教,世之五乱。(38)

(二)末法思想的形成与流传

末法思想形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早在南北朝初叶,已有信当世入末法者。现存敦煌伪经中,亦多有末法之说。在北齐时代,当时在山东泰山与河南省北部的响堂山的石经,都完成於周武帝废佛前五年,由此可见北魏太武帝废佛,已经使人们有所戒惧,体会到末法危机的实际存在。不过首先明确提出三时的观念并系统阐述其末法观的高僧,乃是被天台宗奉为三祖的南岳慧思禅师(五一五——五七七)。慧思以后,自隋唐以降,许多大德高僧,皆有末法思想的主张,而末法意识之特别强烈者,则以慧思、信行、窥基等大师为代表。

北朝魏齐之世,号称佛教兴盛。慧思却独於北齐之初,着<誓愿文>(作於五五八年)大唱惊世骇俗的末法之说,敲响警世的洪钟,以期唤醒世人。慧思末法思想的树立,既与北魏太武帝毁佛以后魏齐时代佛教潜藏着的危机深相关联,又由其个人的禅修证验和其弘法受阻、屡受恶僧毒害的人生际遇而发生莫大的影响。

纵观慧思一生的经历,入道修禅,外缘难具,备尝艰辛,方禅观有成;弘法度生,恶缘重阻,身陷绝境,其数不一。反观自身经历,结合经典所说,慧思亦不能不认为当世的情形,确是末法的徵象。因此他在<誓愿文>中所云:“(释迦佛)正法、像法,皆已过去,遗法住世,末法之中,是时世恶,五浊竞兴,人命短促,不满百年,行十恶业,共相杀害。”(39)这完全是其个人遭遇的直接反映。

北齐后主天统二年(五六六),那连提黎耶舍就在北齐译出了《大方等大集经·月藏分》(又称《大方等大集月藏经》)。此经可谓集正法、像法与法灭尽说之大成者,经中的<月藏分>详述有关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的世相,与劫尽末法世的情形,此经<月藏分>所云之五种五百年说乃解脱坚固、禅定坚固、读诵多闻坚固、多造塔寺坚固、门诤言讼白法隐没损减坚固。而这两种说法都曾为后来持末法观的僧人所经常引用。此外,<法灭尽品>(卷五十六,第二十品)内还有正法五百年、像法千年之说。

北周武帝之废佛(北周为五七四年,北齐为五七七年),使佛教再次面临了法灭的表相。凡有智识的僧众,联系《大方等大集月藏经》之说,无不切身感到了末法的降临。因此,慧思在世之时,末法思想在当时的佛教界尚不甚流行。随着北周武帝的灭佛,便有更多的高僧,产生了强烈的末法意识。他们各以自己认为有效的方式来挽救式微的佛法。

第一种方式是刻造石经。曾亲身经历了北周武帝灭佛惨刷的灵裕法师,为了防备以后因王权的灭法之举而导致经像毁灭,特地在五八九年(隋开皇九年)於河南宝山开一石窟,其中塑有庐舍那佛、弥陀佛、弥勒佛等,又刻了其他七佛、三十五佛等,窟壁内外皆刻上了《法华经》、《胜鬘经》、《涅槃经》等的经文,这些经文中并包含了《大方等大集月藏经》的<法灭尽品>,其用意显而易见。

此外,六O五年到六三九年间,约三十年的时间,静琬法师在河北省北部的房山(石经山)石窟刻石经,其动机亦是为了防止法灭,与灵裕相同。其所刻之石经上亦云:“正法、像法凡千五百馀岁,贞观二年(六二八)入末法七十五载,未来佛教废毁时,可出此石经流通於世。”

第二种方式是建立新教门。三阶教、净土宗和南山律宗的佛学以及信仰形态虽各具特色,但皆以处於末法浊世、正法隐没的时代为其立教的基点,宣说唯有自己的教法才是时机相应的佛教,才能够令佛法久住。

信行禅师(五四O——五九四)所倡创的三阶教,为中国佛教中极为特异的一派信仰,是始於末法观而衍生出的教义。他将佛教按“时、处、人”分成第一阶正法时期(佛灭后五百年)、第二阶像法时期(次五百年)、第三阶末法时期(属佛灭千年之后),以为时值末法,处於秽土,人皆破戒,而无圣人。唯有皈依一切三宝,一切行为皆依第三阶的普真普正的佛法,断除一切恶,修持一切善,始易有成。他提倡苦行忍辱、从事劳役,乞食为生,一日一食;认为一切众生皆是真佛,故路见男女,一概礼拜。隋唐两朝,此派系被视为异端屡受敕禁,而徒众不绝,至宋代始湮灭不闻。

道绰(五六二——六四五),净土诸祖中的第二祖,一般认为,他是净土诸家中提倡末法观的先驱,也是第一个揉和正、像、末三时说与五坚固说(五种五百年说)的人,在末法思想史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道绰年十四出家,时正值周武帝废佛令的翌年,他很可能亲身听闻有关废佛与末法的惨状,乃皈依浇末之时的净土教。他认为:“当今末法显现,是五浊恶世,唯有净土一门可通入道之门也。”其后有善导(六一三——六八一)、法照、怀感等净土教诸大师相继弘通,净土教因之而盛行於世,末法思想也随之流布於社会。时至今日,信众最多、影响最大的乃属净土一宗,末法思想亦广为流传。

慈恩窥基(六三二——六八二)是中国唐代法相宗之祖,亦具有非常强烈的末法意识。其末法思想有如下二点值得注意:其一、以教、行、证三者具足与否分判三时,已见前述。他又认为,佛的教法是正、像、末一贯的,皆可名之为正法。其二、认为末法时代,众生业重根浅,既难往生净土,更遑论往生报土,归信弥勒乃众生解脱之正途。窥基於《弥勒上生经疏》中说:“释迦末法,持戒、犯戒、有戒,释迦皆嘱弥勒度之”;“去佛时遥,病重行阙,受佛付嘱,欣当佛度,末代津梁,真为正观。业浅识微,智量疎拙,欣生报土,越分所望,不称病行,名为邪观”。此“末法观”乃上承玄奘,同时亦受盛行於六朝之弥勒信仰影响甚钜。

南山律宗之祖道宣律师(五九六——六六七)生在隋末唐初,北周破佛后,佛教从隋文帝以来刚刚复兴,又经过唐高祖的佛教淘汰之举,这使年轻的道宣律师自感到佛教的危机。他主张正法千年、像法千年、末法万年之说,又采用了像季、浇末、末法、世末等用语,并批评当时僧尼界的堕落。道宣虽未确切指出当时是否末法之世,然在道宣律师眼中,当时的佛教界除浇末外,绝非他物。他认为,在末法时,禅法不行,所以应以遵戒之行为至善的教法。唯有高扬戒律,匡正像法之教的浇讹,方可使佛法久住。为此他费尽心血成立四分律宗。

慧思之后的天台宗诸师,大都受到慧思禅师末法思想之影响。天台宗的创始人智者大师,於陈天嘉元年(五六O)往光州(今河南省光山县)大苏山,依慧思学四安乐行,证悟法华三昧。而慧思的<誓愿文>即作於此前两年(五五八)。按常情推测,智头既为慧思的弟子,其师大力主张末法之说,其弟子似乎也应十分强调此点。然因二人的成长环境及经历回然不同,弘法的际遇各异,所立教法也有一定差异,对於佛教法运的看法很不相同。故智头的末法意识远不如其师那般强烈。虽是如此,智头於说法中还有经常提到末法(或末代)之说,认为当时是末法时代。如《摩诃止观》卷八云:“今末代痴人闻庵罗果甘甜可口,即碎其核,尝之甚苦,果种甘味一切皆失。无智慧故,刻核太过,亦复如是。”(40)《法华玄义》卷四云:“涅槃为末代凡夫见思病重,定执一实,诽谤方便,虽服甘露不能即事而真,伤命早夭,故扶戒定慧,显大涅槃。得法华意者,於涅槃不用次第行也。”(41)《法华玄义》卷五亦云:“末代学者,多执经论方便断伏诤门(云云)。如水性冷,不饮安知。”(42)《法华文句》卷四下云:“末法凡夫犹尚能信,况圣人乎?”(43)足见慧思的末法思想对智头还是有相当大的影响。另外,阵朝为隋所灭,在隋军攻破金陵之际,寺院被毁,经像遭劫,这近乎北朝毁佛的一幕,对於智头也是很大的刺激,无疑加深了他的末法观念。

到了唐代,天台宗的中兴之祖荆溪湛然(七一一——七八二)於其着述中则更为频繁地提到末法之说。如《法华文句记》、《止观辅行传弘决》提到末法或末代各有十馀处,《法华玄义释籖》也至少提到九处。不过在唐代,末汉思想已甚流行,他极有可能受到慧思的思想及当时诸师末法思想的共同影响。

佛教经唐代会昌法难和后周世宗废佛的两次打击,教下各宗遭到重创,禅宗虽仍流行,其势亦稍颓。降及宋代,各代皇帝大都采取保护佛教的政策,教下各宗相继复兴,然气象已大不如唐代。政府大大加强了对佛教的控制,儒者之中,亦多有排佛的思想言论。佛教为了能在政府的排佛者的夹缝中求得生存,於是有赞宁提出“王法为本”的思想,契嵩力倡三教调和的理论,佛教的主体地位丧失殆尽。当时的佛教界,因为净土法门的广为流行,末法思想几乎成了僧俗大众的常识了。赞宁在《宋高僧傅·进高僧傅表》中说的“当二千载之后,属一万年之初”,就是末法说中关於三时年限的最一般说法,即“正法、像法各一千年,末法一万年”。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志磐深深地受到末法思想的浸润,并继承了天台宗以前诸祖师的末法说,再结合其他有关末法说的论述,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末法思想,通过《佛祖统纪》一书将这种思想完整地表达出来。

(三)志磐的末法论

前文中已经提到,志磐主张正法一千四百年、像法二千五百年、末法三万年之说。在所有关於正、像、末三时时限的论述中,若将志磐的说法与其他诸说进行比较,就发现志磐所说的正、像、末的时间是最长的。但这也不是出於他的凭空杜撰,而是有其经典的根据:

按《法住记》,佛告阿难:我灭度后正法一千年,由女人出家减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善见论》(《善见律毘婆沙》之异名)云:佛初不度女人,后为说八敬法,还得一千年。《法苑》(即《法苑珠林》)云:天人答南山曰:佛锡杖在龙窟中,四十年住。为如来去后,有飞行罗刹,能说十二部经,诈为善比丘,食诸持戒者日别四百。为断此恶,故镇龙窟中,复令正法增住四百年,像法增千五百年,末法增二万年。(44)

佛入涅槃的时间,志磐是采周穆王五十三年(西元前九三三)之说,据此来推算,则到南朝宋明帝光泰始三年(四六七)为正法尽,到志磐着《佛祖统纪》之时,入像法八百年(45)(南宋度宗咸淳三年,西元一二六七年,此时《佛祖统纪》尚在编撰中)。

尽管志磐将三时的时限大大地廷长,并断定当时正处像法,离末法时期尚很遥远,可是,同样是在《佛祖统纪》中,也有很多的材料表明,志磐认为当时的佛教已经处於末法时期了。

例如,志磐在《佛祖统纪通例》的<释志>中说:

人理教行,具足成就。由五浊以登九品者,唯念佛三昧之道为能尔。末代机宜,始自庐阜(指庐山慧远)。(46)

在《南山律学志》的小序中说:

鹿园初会,多士未纯,以故渐制诸戒,用清三业。……维南山师,远受佛寄,专典毘尼,盛述条章,深明持犯,所以正为末代之机宜也。(47)

在《三世出兴志》中也说:

惟兹末代,此土修行,有教无证。欲祈易了,莫若专修净土往生之行。则一登无生,永居不退。(48)

所谓末代,实即指末法时期。《佛祖统纪》中提到“末代”者不下二十馀处。“有教无证”,更是末法的徵象之一。说志磐认为当时的佛教已经处於末法时期,这个结论应该是可以成立的。

在志磐的思想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呢?其实,这个情况并不难理解。对於志磐而言,他当然希望佛法长久住世,所以要想方设法将三时的时限廷长。然而,面对佛教日益衰落的事实,志磐也不能不承认,佛教的末法时期早已经到来。

三、天台正统论

志磐早年曾受过很好的史学教育,首先,中国史学中的正统观念对志磐有着很深的影响;其次,他对於各种修史法都深有研究,这使得他能够综合运用多种修史手段,来表明唯有天台宗才是上承佛祖的嫡传正统,其他宗派皆为枝末。这也是他着的《佛祖统纪》较宗监的《释门正统》更为成功的得要原因之一。

(一)正统史观对志磐的影响

天台宗的僧人之所以运用纪传体的体例来为本宗争正统,这主要是受到中国史学中正统论的启发和影响。

在中国史学史上,自汉以来,历代家对於“正统论”史观的讨论最为热烈。正统论的主要根据有二:一为采用邹衍之五德运转说,计其年次,以定正闰;另一为依据《公羊传》加以推衍,皇甫湜揭“大一统所以正天下之位,一天下之心”。欧公继之,标“居正”、“一统”二义。由是统之意义,由时间为空间,渐离公羊之本旨。然对后来影响至大。温公谓:“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也。”东坡谓:“正统云者,犹日有大下云尔。”(明徐一夔引此说)皆从空间立论。

考正闰之论的起源,实始自《春秋》。《春秋》言“统”之义,原本於时间,即继承以前之系统之谓。正统之确定,为编年之先务,故正统之义,与编年之书,息息相关。正闰之说,其争论焦点,即在於承接之间是否为正与不正之问题。故保持正统,可以放弃若干被认为闰位,而遥接远代,为“超代”之论,皇甫湜即主此说也(49)。或以为统之承受,应加抉择,杨维桢主张元统直接宋,而不可接辽金,此又一说也。凡此种种,皆“正统论”所执不同之立场与原则。宋代《春秋》之学非常发达。与此相关联,宋代史家於正统论的讨论至为热烈。不仅参加讨论的人数众多,而且大都是当时的文史大家,有关的着作也非常多。博通经史的天台宗史家,深受当时史学思潮的影响乃是理所当然的。

“统、纪”二字,司马迁在《史记》中屡屡用之,可见其由来甚远。后世史家讨论“正统论”的着作,喜以“统”或“纪”字为书名,成为一时的风尚。《说文解字》云:“统,纪也。”两字互训,故得合称谓之统纪。又得分言之,作为史之别名也。“统纪”二字之本义,源於缫丝之事,《淮南子.泰族训》云:“抽其统纪则不成丝。”纪训丝别,见于《说文》。纪即丝,是其本义。史书中所说之“统”、“纪”二字,则引申为指纪年月。如司马贞《索隐》解释“本纪”一名云,“纪,理也,丝缕有纪,而帝王书所纪者,言为后代纲纪也。”裴松之《史目》则云:“纪者理也,统理众事,系之年月,名之曰纪。”纪之为书;必系年月,如纲之在纲,条次不紊,与条纪、历纪,义正相通。故纬书如《春秋元命苞》直称“史之为言纪也,天度文法,以此起也。”史即是纪。

南宋叶适为失黼(文昭)<纪年备遗序>云:“孔子殁,统纪之学废,经史文词裂而为三。……而问学统纪之辨,不可观也。”(《水心集》十二)编年以立统绪,故谓之“统纪之学”。以统纪名书,早见於纬候。南宋以来,竞为《春秋》之学,叶适之说,殆因《春秋》而作,然后世无称述之者。(50)

这种本为正统史家的“统纪之学”,却不佛门得到了发扬光大。

在宋代,天台宗的僧人因与禅宗争正统,乃援用正统观念,编着佛教史书作为教争的手段,从吴克已、释宗监的《释门正统》至释志磐的《佛祖统纪》,一脉相承。释志磐撰《佛祖统纪》,以“统纪”为书名者,似与南宋学人重视“统纪之学”有深切关联。(51)志磐在《佛祖统纪》通例释题义中曰:

佛祖者何?本教主而系诸祖也。统纪者何?通理佛祖授受之事也。本纪者何?始释迦,终法智,一佛二十九祖,所以纪傅教之正统也。(52)

在释本迹中,志磐又曰:

通为本纪,以系正统。如世帝王,正宝位而傅大业。(53)

志磐将天台宗的一佛二十九祖,比作世俗帝五的正统,其意在於说明天台宗是佛教的正统。但是志磐的这种做法,是不能为正统史家所接受的,《四库提要》即讥其“虽自尊其教,然僭已甚”。

古代史家的正统论中,正之为义尤重於统。《易·家人》正位於内,《大学》言正心,《春秋》主拨乱反正,均从正字出发。历史之作,正所以明人事之真是非,而折哀於正,故史家秉笔必据正立论,正其本实为史之首务。(54)

从《佛祖统纪》中志磐对於王朝的正闰的说明来看,志磐也受到传统史学正统论的深刻影响。关于南北朝时期王朝正闰问题,当时南、北朝的史家众说纷歧,不过以南朝为正统的意见占多数,“以江左为正朔所归,即北朝君臣亦默认这点”(55)。到了隋代,有王通“修元经以断南北之疑”(56),以元魏为正统。《佛祖统纪》於此句后的注文云:

《春秋》义包五始故,今别名《元经》。凡五十篇。《元经》纪年书帝春正月,起晋惠,至东晋。宋继魏孝文,元和元年以能迁都洛阳,得中国以及於周、隋,故皆称正统。以齐、梁、阵同四夷也。南北二史,夷虏相称。今明正统,以断其疑也。(57)

唐代初期,王勃推五运,以唐直继周、汉,至魏、晋以下皆为闰位。此说在唐代颇占势力。(58)韩愈的门人皇甫湜着有<东晋元魏正闰论>(文见《皇甫持正集》卷二)以为:“往之着书,有帝元;今之为录者,皆闰晋,可谓失之远矣。”他所说的正统系谱为:“我(唐)受之隋,隋得之周,周取之梁,推梁而上,以至於尧舜,得天统矣。”南朝阵、北朝元魏皆为闰位。(59)

入宋以后,由於受到司马光的影响,认识渐趋统一,史家皆以南朝为正统,王勃一派的正统的说,就不再为人所重视了。司马光在《资治通监》中称“晋传於宋,以至於阵,而隋取之”,完全以南朝为正统。志磐受《资治通监》的影响,也持相同的观点。但是,南北朝时期,北朝的佛教也很发达,有大量的史事需要叙述。若完全按照南朝的纪年来标示史事的发生时间,则非常不便。因此,在《佛祖统纪·法运通塞志》中,志磐在叙述北朝佛教史事之时,用的是北朝的纪年。为了避免引起正统史家的非议,於是志磐作了如下的解释:

自周秦至於六朝,世以为得正统。若北魏齐周,虽非相承,而世居中原盛行典礼,谓之北朝者,不鄙夷之,如晋五胡也。隋氏虽受周禅,而实能统一区宇,断陈正朔。此叙史者之微旨也。矧北史之於二教,盈虚消息所系良多,故兹并阵,用为照映。(60)

(二)纪傅体体裁之运用

《佛祖统纪》作为一部佛教通史,虽对中国佛教各宗都进行了叙述,而虽然是在以天台宗为核心的前提下,兼顾到其他各宗。如果不兼顾其他各宗,就不足以彰显天台宗作为佛教正统的地位。志磐自始自终,都充分地运用纪傅体的修史体例,来表明天台宗才是佛教的正统,其他各宗皆是闰位。

首先,本纪的运用。为标明天台宗是佛教的正统,志磐将释迦如来、西土二十四祖、东土九祖及兴道下八祖,总计一佛释迦牟尼和四十一位祖师的事迹,悉数立为本纪,如志磐所说:“通为本纪,以系正统。”

其次,世家的运用。志磐又将自南岳慧思旁出僧照禅师,中间历代诸祖旁出诸师,以至於慈云禅师,立为诸祖世家。关於这样安排的理由,志磐曾两度作出解释,其一云:

自南岳旁出照禅师下至慈云诸师,皆傅教明宗,分灯照世,与正统诸祖,相为辉映。(61)

其二云:

诸祖前列,所以明正统也。至若旁也法嗣,自南岳照禅师之下,皆足以光昭法运,力扶宗门,诱掖来机,扞御外务(“务”,与“侮”同)……。(62)

第三,表的运用。为了彰显天台宗的正统系谱,志磐特作《历代傅教表》和《佛祖世系表》。

《佛祖统纪》通例释表云:

考诸祖之授受,叙弈世之禀承。欲观千古,必审今日。为明北齐下至法智,述正统之有来,作《历代傅教表》。为明释迦列祖下至今时诸师,示傅灯之无尽,作《佛祖世系表》共二卷。(63)

《历代傅教表》是一个简单的记事年表,其用途是将本纪所载的授受渊源简化,使人对天台源流易获得的印象。《佛祖世系表》是一个直线图表,将本纪、世家、列傅所载的人物以直线标示彼此的傅承关系。根据这个表,可以检知法智、知礼以后的每一代由何人“负荷大业”。(64)

第四,志的运用。诸志之中,“立教志”所表现的正统意识最为明显。志磐在“立教志”中,专给其他佛教宗派的祖师和宗门重要人物立傅,旨在标示天台以外的诸宗都不是佛教的正统。而且志磐将<净土立教志>置於前,<诸宗立教志>置於后,详於前而略於后,诸宗地位反正净土之下(关於志磐对诸宗的态度,后文将详述)。对於志磐的这种宗派之见,《四库提要》批评说:“诸宗仅附见於志,断断然分门别户,不减儒家朱陆之争。”(65)

志磐对纪傅体体裁的巧妙运用(66),成功地表达了他为天台宗争正统的个人意愿。而他之所以成功,除了他本人优良的史学素养、独特的史识和天台宗教学的基础之外,还与释宗监的《释门正统》所提供的借鉴是分不开的。

释宗监之着《释门正统》,虽然也本於为天台宗争正统的初哀,但由於对纪傅体体裁的运用不当,结果事与愿违。所以志磐说:“良渚之着《正统》,虽粗立体法,而义乖文秽。”(67)

下面拟将《释门正统》与《佛祖统纪》略作比较,以见前者对纪傅体体裁运用的失当和后者运用的成功。

第一,《释门正统》的本纪安排不当。宗监着《释门正统》的原因,前文已经说过,完全是因为天台宗遭遇了“称戎侮我”的敌手(禅宗),所以便模仿司马迁、班固,以纪傅体来修佛教史,不特利用纪傅体的特性来申明唯有本宗才是佛教的“正统”,并且强调自己之所为是上祧孔子修《春秋》那种“惩恶劝善”的褒贬精神。两宋春秋学发达,宗监深受“尊王攘夷”思想的影响,绝不为奇。

因为“本纪”的作用在於标示“正统”之所在,所以宗监替佛陀和龙树菩萨立本纪。然而,宗鉴仅替佛陀和龙树立本纪,而将佛陀至龙树间的十三位被尊为天台祖师的前贤,附於<释迦牟尼世尊本纪>,又将龙树以后的十位祖师,附於<龙树菩萨本纪>。这样的安排,无异於说,佛陀与龙树之间,并无直接传承。但是同时宗鉴又承认,从释迦至龙树是正统相承的,龙树至师子也是正统相承的傅法。

宗鉴之所以有这样的失误是不难理解的,因为天台宗西土二十四祖的法统说,与禅宗西天二十八祖的法统说的前二十四祖大同小异。宗鉴为了标示本宗正统上承於佛陀的地位,也为了突出本过尊为初祖的龙树的地位,故特别为两人立本纪;而将强认作本宗祖师的佛门先圣都仅予附见。如此一来,反而失掉了“本纪”标示正统的作用,故志磐为补救此失,在<释迦本纪>之后,将金口相承的二十四祖,立为“西天二十四祖本纪”,强烈地标榜了“正统相承”的关系!(68)

第二,世家安排不当。《释门正统》中的“世家”,用来记述天台宗的中国祖师。虽然宗鉴以“世家”来标示“世变日下,学路诡杂”的情况下,天台宗仍是踵承於佛陀的“世子”(起码也是“功臣”)以别於书中立“载记”的其他佛教宗派,但如此一来,反而自行暴露了本宗也不过是佛教的一支(顶多自己觉得与别不同而已)。何况“世家”在宋以后的纪傅体史书中是割据势力的雅称,则虽力争“正统”,反而失去了立足点,故《统纪》将中土祖师也一律立为本纪,强调“正统相承”的意义,以救其失。(69)虽然如此,但在天台宗的法统中,志磐强调的是“一佛二十九祖”(70)。这是因为,天台宗教势衰颓时期的祖师,按其对天台宗的贡献,本不够位列诸祖、立为本纪的资格。但是志磐为了解决天台宗“正统相承”的问题,而不得如此。正如志磐在<兴道下八祖纪>的序中所说:

传圣人之道者,其要在乎明教观而已。上尊龙树,下逮荆溪,九世而祖之,宜矣。至於邃(道邃)、修(广修)二师,相继讲演,不坠素业。会昌之厄,教卷散亡,外(物外)、琇(元琇)、竦(清竦)三师,唯傅止观之道。螺溪之世,赖吴越王求遗书於海东,而谛观自高丽,持教卷用还於我,於是祖道复大振。四明中兴,实有以资之也。是诸师者,或显或晦,述而不作,称之曰祖,盖傅授有所继,正统有所系也。(71)

而且这样做,还有使后学生起尊祖重道之心的作用,如志磐在《宗门尊祖议》中所云:

起龙树至法智,通祀为十七祖,以并为之位。诚有见於后学尊祖重道之心也。(72)

第三,兴衰志的不足。《佛祖统纪》的<法运通塞志>自佛祖的“一代化事”讲起,次述西土二十四祖次第传法,及东土佛法与儒、道二教的兴衰事迹。《释门正统》的<兴衰志>却从“世尊入灭逾四百年”后,周定王时郑人列御寇所着《列子》一书所载“孔子言西方有圣人”的传说讲起,纯粹讲中国佛教的兴衰。宗监可能是受到释祖琇撰《隆兴佛教编年通论》的影响,但多少透露他本人的自卑心理,认为跟禅宗争正统是中国本土佛教的问题,无关西竺之事,故未溯源於佛陀。这又是宗监的一大失误。因为若不连上天竺的教史,则“正统”无从算起。(73)志磐不仅溯源於佛陀,而且强调“必先明乎本迹”,将释迦本纪中已经论列的本迹论再作叙述,其后则详述佛陀之“一代化事”,将“如来出兴大意”交待得非常明白。这更显示出志磐超出宗监的高明之处。

第四,载记之安排不妥。《释门正统》有“载记”一科,载有禅宗、贤首宗、慈恩宗、律宗和密宗的重要人物的传记。

在正史中,凡被视为“闰位”的君主,其传记往往被赐以恶名,如《晋书》之“载记”、《旧五代史》之“僭伪”等。宗监为标明天台宗是佛教的正统,他宗皆为闰位,便采取的《晋书》的做法,将其他佛教宗派立为“载记”,视之与《晋书》的五胡诸国类同。天台宗与其他宗派,异流而同源,都是佛教的分枝,宗监却将其他宗派以判别“非我族类”的“载记”为名,不甚妥当。不过,中国古代的史书,往往喜欢将外族描写成跟汉族同出一源,《史记》、《魏书》、《晋书》都有相似作风,所以,宗监以“载记”称天台宗以外的宗派,仍讲得通(74)虽然如此,在中国史学的“正统”观念中,“载记”毕竟是个恶名,宗鉴以此称天台以外的宗派,抬高本宗、贬低外宗的意图过於明显,而且这种近於漫骂的方式,太过拙劣。

志磐虽然也视天台以外诸宗为庶出,但他巧妙地掩饰了歧视的态度。他将异宗人物的传记编为“立教志”。因为“志”是用来记载“纪传之外”的事物的,将诸宗列传入“志”,即谓连正式立传的资格也没有。这样,志磐用明升暗降的手法,贬低了他宗,天台宗僧俗的地位便相对地抬高了。(75)

(三)五时八教之组织

志磐为了表明天台宗是佛教的正统,除了用上述的方法之外,还用了一个“移花接木”的手法,就是在叙述释迦佛一生说法的事迹时,依据天台五时八教的理论,将释迦的说法事迹分为五时,并对五时中所说教法,分别用化仪、化法各四教来进行判释,藉以证明,唯有天台宗才是上承佛祖的圆教。

这种手法来自宗监的《释门正统》的<释迦本纪>中,宗监运用天台宗的教相判释,将佛陀一生说法,分作五时来叙述,对每一时所说经典,用化仪四教和化法四教来加以解说。宗监云:“说法中应论二始、五时、化仪化法各四教。”(76)其所说内容略如下:

顿始者,一华严时。如来成道十日后,现庐舍那身,说圆满修多罗(《华严经》)。有秘密,有不定,有兼别、兼圆,人法俱开。

渐始有,二鹿苑时。即三十二岁以后。有秘密,有不定,但说藏教,人法俱开。

渐终者,三方等时。即四十三岁以后。有秘密,有不定,对藏说通、别、圆,人法俱开。

顿渐俱终者,四般若时。即五十一岁以后。有秘密,有不定,带通、别,说圆,法合人未合。

非顿非渐者,五法华涅槃时。即七十二岁以后。非秘密,非不定,人法俱合。(77)

宗监在每一时之后,都引证佛经,试图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五时之划分乃是源於佛陀一生说法的实际经过。其隐含的目的,便是要藉此说明,以佛陀在第五时所说的一乘圆教《法华经》为宗经的天台宗才是佛教的正统。但由於宗监没有对五时八教的理论作必要的介绍,如果不是对天台宗的教相判释有相当的了解,很难体会到宗监的意图。

志磐对宗监这种“移花接木”的做法是深契於心的。他在继承宗监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宗监的不足之处,因此,在论到佛陀一代事中的“转*轮”时,首先将五时八教的内容和盘托出,然后再依次对五时说教的内容,用化仪四教和化法四教进行判释。

志磐将本来是天台一宗的判教理论,融入了记载史迹的<释迦本纪>之中,很巧妙地塑造了这套理论确是由佛陀创立的印象。这样一来,人们会很自然地想到,唯有以《法华》为宗的天台宗才是圆极之教、佛教的正统,其他各宗皆为闰位。

凡对中国佛教的判教理稍有了解者,皆知判教理论有一个复杂的形成过程。佛教自创立之后,在传播过程中,由於佛教内部的学术演变,以及时代条件和社会背景的转变,先后出现了上座部与大众部的分裂、大乘佛教的成立。大、小乘的内容,又分成许多的支派,各派所据教典不同,学说各异。既有大、小乘的相互非难,也有大乘空、有二宗的是非之争及显、密二教的优劣之辩。

至佛教经典傅入中国,中国佛教徒视所有佛经均为佛陀金口所说,后来便发现,经典不同,说法各异,甚至互相矛盾,遂逐渐注意经典之间的关系。自鸠摩罗什之后,中国的高僧大德们,开始了对佛教经典进行分类和体系化的工作,即所谓“教相判释”。在南北朝时代,南北两地教判盛行,据统计,有二十馀家之多。最主要者为“南三北七”的十家,即行之於南地的三种教判,与成立於北地的七种教判之总称。南地中,慧观的顿、渐二教之“有相、无相、抑扬、同归、常住”等五时判,最具有权威性,此说后为萧齐的僧柔、慧次及梁的智藏、法云所引用。北地教判中,慧光所作的渐、顿、圆等三教判,及因缘、假名、不真、真宗等四宗判。智者大师集当时判教之大成,以南地教判为主体,建立了天台宗五时八教的判教理论。

五时,即佛一代说法的五个阶段:一、华严时,二、鹿苑时,三、方等时,四、般若时,五、法华涅槃时。八教,即指化仪、化法各四教。化仪,即说法的形式,包括顿、渐、秘密不定四种。一、顿教,大乘圆满教理直下全提;二、渐教,由小而大次第宣扬;三、秘密教,受教者同听异闻,或顿或渐都以为对自己所说;四、不定教,同会听法而所解不同,或於顿中得渐义,或於渐中得顿义,但都知道佛是普遍而说。此四教和五时相配合,华严时为顿教,鹿苑、方等、般若三时为渐教,随着三乘根基逐渐从小入大,在此顿、渐二教中间,又都含有秘密不定,唯在法华涅槃时,超然於顿、渐、秘密、不定之外。化法,即说法的内容,包含藏(小乘教)、通(通同前后之藏、别、圆三教)、别(有别於藏、通、圆三教)、圆(圆融、圆满之教)四种。此四教与五时相配合,最初华严时为圆教而兼说别教,第二鹿苑时但是藏教,第三方等时因为说法通於三乘所以并不属於那一教,第四般若时,除藏教外兼明后三时,第五法华涅槃时,专门开辟圆顿义理,唯属圆教。《法华》本已究竟,但还有不能得益的,故又重之以《涅槃》。故《法华》、《涅槃》皆受尊崇。

五时八教的判教理论的根本旨趣在於,无论五味五时的最后精髓,或四教的圆教,都要归结到《法华经》,而《法华经》是超越顿、渐、秘密、不定四教的,所以天台宗所据之《法华经》具有无与伦比的优越性。

天台宗将佛陀说法按五时来论列,与现代文献考证学有关佛教经典成立年代的研究成果是迥乎不同的。因此,有学者以其违反历史事实,而认为五时说毫无价值。其实,中国佛教的判教理论,并不重在考察佛教经典产生的历史,判教的目的,是要把佛说的各种义理组织成一个完整的系统,使各种义理能够互相通融。因此,判教理论的形成,是中国的高僧大德们对印度佛教的消化与吸收,并加以创造性发挥的结果。

志磐将五时八教的判教理论融入<释迦本纪>之中,这样的做法,以一般史家的眼光来看,固然有“或乱史实”之讥。但是,志磐毕竟属於佛教史家,其撰着《佛祖统纪》,始终不曾离开过佛教的基本立场,不曾离开过天台正统论的立场。况且,在《佛祖统纪》中,志磐运用他所掌握的佛教理论和修史法,将佛教史叙述得层次井然,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因此,不必以正统史家或今时人的眼光,对於志磐的做法严加指责。

结语

史观是史书的灵魂。史家在编撰史书时,必然将其史观寓於其中。本文通过对《佛祖统纪》中有关内容的粗略考察,揭示出志磐佛教史观中层层递进的三个方面:第一、本迹论,第二、末法论,第三、天台宗正统论,说明《佛祖统纪》之所以是佛教史的巨着,修史法的运用成功仅是表面的原因之一,更为深层的原因是,本书有一以贯之的佛教史观。志磐的本迹论,重在说明,如来早成佛道,久远劫来,数数出世,演说佛法,欲令众生皆入佛道。今时释迦出世,亦是如来方便垂迹。末法论,述释迦一代教法在世间流传,因机、教相应,经过正、像、末三期之演变,佛法之由盛而衰以至於灭绝,如来历次出兴,化迹皆如此。天台宗正统论阐释在中国佛教各宗之中,唯有天台宗以法华圆教为宗,是佛教的正统。概而言之,非本迹论,不足以明佛法之所由来;非末法论,不足以知佛法兴衰之轨迹;非天台正统论,不足以言中国佛教之正统。

[注释]

(1)《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三六O页上、中。

(2)陈寅恪,<武曌与佛教>,收於《陈寅恪史学论文集》(上海古藉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七月)第三五八——三五九页。

(3)同注(2),第三五七页。

(4)周一良,<佛家史观中的隋炀帝>,收於《唐代密宗》(上海远东出版社,一九九六年七月)第一五八页。

(5)蓝吉富,<从“佛祖统纪”一书对隋炀帝之评价谈志磐的佛教史观问题>,《现代佛教学术丛刊》(大乘文化出版社,一九七八年九月)第五十册,第二九三——二九七页。

(6)《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三一页中。

(7)《大正藏》第三十三册,第八一七页下。

(8)参考蒋义斌,<《佛祖统纪》中的本迹观>(台湾:《佛教研究中心学报》第一期,一九九六年)第一四七页。

(9)《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卷八,第三O九页。

(10)《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三四页下。

(11)同注(10),第一三五页中。

(12)同注(10),第三二五页上。

(13)同注(12)。

(14)同注(10),第一三O页下。

(15)同注(10),第四OO页中。

(16)同注(10),第四一一页中。

(17)同注(10),第三八三页上。

(18)同注(10),第四O三页中。

(19)同注(10),第四O七页上。

(20)同注(10),第三五九页中。

(21)同注(10),第三五八页下。

(22)同注(10),第四二二页上。

(23)同注(10),第三八一页上。

(24)同注(10),第三八三页中。

(25)同注(10),第一八六页上。

(26)同注(10),第一八六页中。

(27)同注(10),第一八四页下。

(28)参见欧阳渐,<唯识抉择谈>,《悲愤而后有学——欧阳渐文选》(上海远东出版社,一九九六年五月)第二十五页。

(29)《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八一页中、下。

(30)同注(29),第二O五页下。

(31)同注(29),第二四一页下——二四二页上。

(32)据《贤劫经》卷三、《大乘三聚忏悔经》等之说。

(33)据《中观论疏》卷一末、《释净土群疑论》卷三等之说。

(34)据《大方等大集经》卷五十六、《摩诃摩耶经》卷下之说。

(35)据《悲华经》卷七、《大乘悲分陀利经》卷五等之说。

(36)《大正藏》第三十四册,第五一八页上。

(37)《大正藏》第四十五册,第三四四页中。

(38)《大正藏》第五十三册,第一OO五页下。

(39)《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七八八页上。

(40)同注(39),第一O三页下。

(41)《大正藏》第三十三册,第七二六页中。

(42)同注(41),第七三五页下。

(43)《大正藏》第三十四册,第五十四页上。

(44)《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二九九页中。

(45)志磐以为,至理宗淳佑十一年(一二五一),入像法八百年,其实尚不足八百年。

(46)《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三O页中、下。

(47)同注(46),第二九六页下。

(48)同注(46),第三O一页中。

(49)依据这种理论,天台宗奉龙树为今师承的初祖,也可以成立的了。

(50)以上内容,参考饶宗颐,《中国史学之正统论》(上海远东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第一——三页及七十四——七十七页。

(51)参见饶宗颐,《中国史学之正统论》(上海远东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八月)第七十四页。

(52)《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三一页上。

(53)同注(52),第一三O页中。

(54)同注(51),第七十九——八十页。

(55)曹仕邦,<论佛祖统纪对纪傅体的运用>,《现代佛教学术丛刊》(大乘文化出版社,一九七八年九月)第五十册,第二六九页注42之注文。

(56)《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三六一页上。

(57)同注(56),第三六一页中。

(58)同注(51),第三十三页。

(59)同注(51),第三十五页。

(60)《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三五三页下。

(61)同注(60),第一三O页中。

(62)同注(60),第一九五页上。

(63)同注(60),第一三O页下。

(64)参考注(55),第二四O页。

(65)转引注(55),第二四二页。

(66)关於志磐对纪传体裁的运用,曹仕邦先生的<论佛祖统纪对纪傅体的运用>一文,讨论最为详实。

(67)《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二九页下。

(68)参考注(55),第三O二——三O四页。

(69)参考注(55),第三O四——三O五页。

(70)所谓一佛二十九祖,一佛指释迦佛,二十九祖是西土二十四祖,加上东土的慧文、慧思、智头、湛然、知礼五位对天台宗有巨大贡献的祖师。

(71)《大正藏》第四十九册,第一八九页下——一九O页上。

(72)同注(71),第四五O页上。

(73)参考曹仕邦,<论《释门正统》对纪傅体裁的运用>,《现代佛教学术丛刊》(大乘文化出版社,一九七八年九月)第五十册,第三一一页。

(74)参考注(73),第三一六页。

(75)参考注(55),第二四六——二四七页。

(76)《卍续藏经》第一三O册,第七二O页上。

(77)参考注(76),第七二O页上——七二二页下。

 



下载DOC文档     微信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