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與大家
(首愚法師九十年五月講於育達商技學院)
佛由人成
前些時候我在閉關,禅林的當家師遞進了一張字條,說育達商業技術學院邀請我去做一堂演講,我一口便答應下來了。一到貴校發現整個環境可以說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各位在此進修學業,感覺上應該很好。因為我們修學佛法的人修久了,看到什麼地方都好像是道場,我初到便忍不住說:“哎呀!這個地方是好道場。”
剛才聽曹主任介紹王校長對佛法也非常虔誠,而貴校前兩次講座的題目是“儒家與我”跟“道家與我’,可見王校長對中華文化的關心和護持。就這方面,我所親近的南師懷瑾先生正好可以說是深入中華文化的一位大師,我個人在當學生時,儒家、道家的思想多少也聽了一些課,雖然我出家是以佛法修行為主。實際上,中華文化仍是儒釋道三家的融合,儒家也好,道家也好,跟佛法還是息息相關的。一般人以為佛家或佛法是比較偏向出世間的,這種觀念是有問題的。並且從現在佛教或佛法的用世、濟世、救世來說,如中佛會,慈濟功德會、佛光山、法鼓山等,以及許多未能一一指名的道場,都充滿行願利世的活力,大家有志一起在不同的領域推展人間佛教、人生佛教。事實上,佛法本來就沒有離開世間,唐朝禅宗六祖惠能大師就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覓兔角。”所以整個佛法從來就是要我們在現實中去發現的。佛法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就在我們的起心動念中,就在我們的日用中便要體會得到。
近代有一位高僧太虛大師,他有一個四句的名言:“仰止惟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仰止惟佛陀”是指釋迦牟尼佛是我們所最景仰和皈依的對象,但是景仰皈依釋迦牟尼佛去學佛法,這佛法的學業如何去完成呢?“完成在人格’,一切的修為就在一個人的人格要培養圓滿,人格完善了,就是“人成’。真把人做好了,那麼佛道也就成就了。所以說“人成即佛成”,這才是真正的佛法,“是名真現實”,佛法就在活生生的現實人生裡頭。人生的三寶。
依佛法來講,佛代表生命最圓滿的境界。什麼是佛?佛者兩足尊,他的智慧圓滿,他的福報圓滿。我們凡夫跟佛不同的地方,就在福報不夠,智慧不夠,因此在人生中常常苦苦惱惱的,而佛在任何境界裡,他都是了無掛礙。還有,佛者覺也,佛已經明心見性了,對宇宙生命的實相大徹大悟了。但佛這覺者,他不但能夠自覺,還能夠覺他,幫助所有人去縛解粘,渡過茫茫的人生苦海,最後和他一樣也得到徹底的覺悟。釋迦牟尼佛之所以能自覺,可以說他是從發願行菩薩道利益眾生開始的,也由於他行菩薩道,在人世間裡頭經過多生累劫的艱苦歷練,直到最後這生他完成了。所以我們釋迦牟尼佛這“佛’字,它可不是一個空洞的宗教名詞。釋迦牟尼佛本是古印度迦毗羅城主淨飯王之子,生於兩千五百多年前,名叫悉達多。釋迦牟尼佛一生下來,依宗教性的說法,好像在講神話,他走了七步,每一步都從地上生出一朵蓮花,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講了兩句話:“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口氣看是很狂,實則大有深意,這先暫且不談,我們還是從平實面來談成佛之道。
成佛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得到,怎麼做到?要能見“法” 。法者正也,法是使人心得正的道理。一個人能夠有法的正知正見,這個人就沒有煩惱,沒有煩惱,人自心的覺性便輝然現前。所以中土禅宗六祖惠能大師他另有兩句名言告訴我們:“正來煩惱除,邪來煩惱住。’當我們起個善念,惡念便沒有了,當我們起個正念,一下所有妄想煩惱就化掉了;反之如果起個邪念,起個妄念或惡念,那麼煩惱早就不請自來。
一般學佛的人,從宗教情感上想見佛,其實經論中的佛法就告訴我們“見法即見佛”,如果我們說某某人是得道高僧,他得的是什麼道呢?所謂得道是得到方法,看到了宇宙人生的一個根本。我們能夠把握到法,那麼個人思想觀念正確了,他的行動也就導正了,明了生命的真相,大徹大悟自心的體性了,這就是“見法即見佛”。
如此說,佛法的重心在法,那佛法怎麼傳承到我們每一個人身上來,這就要有明師指導,這就是佛教三寶佛、法、僧的第三項“僧”。僧者淨也。有狹義、有廣義二說,狹義指所有出家修行的人為僧,廣義則為不管出家或在家的善知識。善知識因他得到佛法的精髓,明通佛法的旨要,其心清淨,足以稱僧。
一個人若能通達佛法的宗旨,明心見性,自然能夠了生脫死;不能夠明心見性,必然被生死所拘。生死就是大煩惱,生死這大煩惱怎麼了?這就要從見地觀念去培養,以便得到正知正見。所以整個來看佛法僧三寶,“法”是中心,“佛’是我們的榜樣,是三界的導師。從歷史看,釋迦牟尼佛算是過去佛,已經入湟盤了。現在佛呢?我們看不到現在佛,我們要把天下的善知識當做現在佛,也就是僧。那麼未來佛在那裡呢?我們在座每一個都是未來佛。如果沒有善知識來講佛法,佛法就滅亡了。剛才我們提到了法,法能澄淨導正我們的知見,使我們能夠如理思惟,所想的不會偏差。還有,我們若有心學佛,同時也要不斷研究經教,不管是自己看的也好,或者聽高僧大德講的也好,一定要深入經藏,這樣才能通法,智慧如海。經教是法寶的中心,而法就是智慧。
居心好壞重於出家
另外所謂僧,僧也代表佛法在事上實際的修行,修行最主要在破除我執跟法執。因為我們一般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如果自我中心太強,往往不會考慮到別人,所看到都是自己而已,這樣必會損人損己,多造惡業,因此我執就是我們煩惱的根源。還有,既然有了我執,就會延伸出法執。一個人為了保護“我’,整個思想觀念和行為必然有某種偏向,甚至變得很怪異,形成種種特殊的態度和動機觀念抓得死死的,這就是法執。以態度和觀念、動機來講,其中包括了佛法通常講到的身口意三業。什麼叫身業?身業就是一個人的態度;口業呢?就是一個人講話的語氣;意業呢?就是一個人的居心。一個人修學佛法,就必須要從他的這身口意三業來檢點自己。
一個人修得很好叫居心良善,一個人居心若不良,那他自己可苦惱了,同時也會帶給自己的親朋好友苦惱。比如你因想不通而在發脾氣、生悶氣、鬧情緒時,與你有關的人他的日子還會好過嗎?因此唯有我執跟法執破除了以後,自己才能夠心平氣和,而與他人和合無诤,這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喲!
我以為僧寶代表我們做人處事心地清淨與人無诤的一個表征,僧的修行就在於怎麼把人做好,怎麼把事做好。人做好了,此心圓融無礙,處事有善巧方便,講話口語非常溫和,對人態度非常友善,起心動念都是好意,這樣一個人可以廣結善緣,自然時時就在利益眾生當中。並且,由於這樣一個人到任何環境中沒有掛礙,因此他也就能夠入眾無礙。
各位,你們跟同學相處,有沒有掛礙?跟自己的兄弟姊妹和親朋好友相處有沒有掛礙?這是我們人生的學習中一個很重要的課題啊!只要有礙,大小粗細的斗爭境界就已經隱約在那裡了。古德說:“未成佛道,先結人緣。”結好的人緣是成佛之基,一個人善事做多了,處處對人家好,感覺上他讓自己和他人的人生充滿了希望和祥和,所以不但說“僧者淨也”,僧者也代表“統理大眾,一切無礙” 。各位!人跟人之間,做人不容易,做事不容易,把人做好,把事做好,便合於前面提到的“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為什麼對方臉臭臭的?
接著再從另一角度來講三寶,以次第而言,佛代表果,法代表因,僧代表緣。整個佛法的道理不離因緣果報。因通於前述的居心善不善、正不正,我們的思想觀念正確了,便是因地正。緣包括你要說的話,要有好的態度,這可造就善緣、正緣。你的心有了正因,還要有正緣之助,才會有正果。如果我們的思想觀念偏差,或起不好的念頭,這是惡因,然後再加上你的講話很粗暴、態度很惡劣,便造下惡緣,惡因加上惡緣,那麼不好的因果就形成了,日後一定會有後遺症,這就是果報。因緣果報是非常普遍性的定律,古人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日子未到。’這只是一種概略性的理解和說法,實則因緣果報的事理簡單明白,卻又深奧微妙,凡夫是無法觀察清楚的,唯有定慧兼備之人方得明了。佛經說:“菩薩畏因,凡夫畏果。”其意在此。
所謂菩薩指的是智慧和福德已經累積得非常深厚的人,他處處都是在利益眾生。在他的心中一發現到自己起了一個念頭之後,生理不一樣了,情緒不一樣了,他會馬上警覺而不住於此念中,因為此念就是不好的因,不要有,這是“菩薩畏因’,深恐順念而為,會有不好的結果。這也等於是剛才提到禅宗六祖惠能大師的話:“正來煩惱除,邪來煩惱住。”起個不好的念頭,哎呀!氣馬上不對了,都亂掉了,情緒七上八下的,整個人渾身不對勁,我們絕不可陷自己於這種不義。各位,大家對自己的心念和生理的變化有沒有觀察到這麼微細啊?觀察到這麼微細,恭喜你羅,你已經接近菩薩的境界。你不敢隨便起這個念頭,能夠把自己的思想念頭管理好,才不會出差錯。如果我們的情緒掌控不好,緊跟著惡言一出、惡形一現,那一定是會招來惡緣的,因為人家會反彈。你一看對方怎麼臉臭臭的,其實是你這句話已經傷到對方了,而對方也已經很清楚地回應了你,當下你已經受果報了。到處可遇善知識
真講佛法的修行,若能細觀我們的心行,起個念頭偏差,馬上發現身心不對,果報早就報了,因為即因即果,當下受報。我們一般人很難覺察到這一環,都是“凡夫畏果’,不覺自己思想觀念的不對,被貪念所蒙,被嗔念所牽,結果做了些不如法的事情,犯了法,自己還以為天不知、地不知。其實,凡事事實俱在,因果了然,等到那一天事跡敗露,惡因果熟,才來後悔,這時已經來不及了。這就是畏果的凡夫心理。
我們談佛法僧三寶的事理,說到佛是我們的典范榜樣:法是正知正見,是要我們去聽聞研究思維的;僧則是我們的師長善知識。我們的善知識就在我們周遭,不一定要找個高僧大德才是,因為儒家講:“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別人的長處就是我們的善知識,只怕我們不識而已。我們做為一個人,一定要有非常圓滿完美的人格,做為我們的榜樣;還要有高深的哲理做為我們人生的導向,並且也有能親近的善知識與我們同行。佛法中有所謂同行善知識,生活中有些同學或朋友為人非常謙虛,彬彬有禮,心行良善,那就是我們的同行善知識。只要我們眼睛會看,耳朵會聽,那善知識可多了。至於惡知識呢!惡知識在那裡?我們起個不好的念頭,我們自己就變成自己的惡知識了,你隨惡知識去,那日後可痛苦了。
小心聚集在我們身心中的毒性
我們想知道佛法是什麼,不妨先研究自己。怎麼研究自己?可以先認識五蘊。五蘊是佛學的專門術語,指我們身心是色受想行識所集成。什麼叫色?眼睛看到的是色,可是佛法所謂的色代表一切現象,所以也稱為色相。好比我們看到一個很喜歡的東西,看了會起貪念,會有感受。喜歡的,所起的是樂受;不喜歡的,所起的是苦受:無所謂喜歡,也無所謂不喜歡,那叫不苦不樂受。人有了感受之後會聯想,念念連續起來,這念念的聯想力非常厲害,有時會把兩個不相干的事物扯在一起,這在佛法上叫疑心,疑心一起,那麻煩大了。
依佛法的分析,我們有五個最根本的煩惱,叫五毒:它們是貪、嗔、癡、慢、疑。一是貪,貪的范圍大廣了,貪財、貪色、貪名利、貪好吃的、貪講究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對我們喜歡的起貪心,對我們不喜歡的起憤恨心,極力排斥,這是第二種叫嗔。第三種叫癡,在文學裡頭,說一個人對感情非常看不開,便說這個人很癡心。這癡心一起,說是有情,卻對事理想不清楚或者無法想,因此會有一種非份之求,一定要占有那個什麼,搞到最後非出事不可。再來第四個是慢心,人總覺得自己了不起,在他人之上。慢心有幾種類型,其中有增上慢和卑劣慢。增上慢是我的條件比你好,我的身體比你健康,我長得比你漂亮,我比你有聰明才智,我家比你家有錢,由此產生一種優越感。這種心理是會招來禍害的。而卑劣慢指有人樣樣不如人家,心理反起了酸葡萄心理,對別人勝己不以為然。這種心理也是不健康的。
五毒的最後一個就是剛才提到色,受、想中那想的疑心。各位,我們哪個人沒有疑心?疑心一起暗鬼生,一個人有疑心的話,日子不好過了,種種其他不好的心理都來了,比如嫉妒心便是。有時人家兩個同學在講話,第三者一看:“好討厭啊!你們那麼親近,吱吱喳喳地在講什麼,是不是講我的壞話?”那麻煩接二連三地就來了。
由觀照交感中的自然與我去發現“無我”
還有,五蘊另二個是行和識,行是指活動力,識是指我們人在分別事物的意識心,整個人就包括色受想行識這五部份的構成。佛門的名典《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第一句話就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意思是菩薩運用大智慧便能覺照到構成他生理和心理的五蘊身心本來是虛幻的,這樣便能解除自我的執著,得到生命本來具有的清淨喜樂,解除痛苦。
再者,五蘊身也是由四大所成,四大是地、水、火、風。我們身體上的肌肉、毛發和五髒六腑屬於地大,我們身上的血液、口水、唾液屬水大。火大則是包括我們身體上的體溫和能量。風大則為我們的呼吸。這四大的功能變化影響我們的身心活動,四大不平衡,人便會生病,人心一煩惱,四大立即會走樣,因此修行便與轉化我人身心的四大有關。身心的四大調整得好,那你的氣質便能提升,也可以一步一步朝向照見五蘊皆空修去。地、水、火、風在修持佛法上的事理很深,我們身上的四大叫內四大,而這個山河大地也一樣有四大,叫外四大,二者是互相交感的。我們身體是我們的正報,山河大地是我們的依報,佛法的修行要能實際上感受內四大和外四大的關系變化,而達到平衡統一。外四大,好比這只麥克風也是四大組合,不過這只麥克風地大成分多,水、火、風三大的成分少。你看這是一般的金屬去造的,平常溫度時:它硬梆梆的,等到溫度升高到一個程度,它便變成液體,這時水大相就現出來了。還有,它有沒有火大?有,因為他有溫度。有沒有風大?也有。
那麼這內外交感變化中的四大,它是四大本空,若形成一個人身,則是五蘊非我,這是佛法極為深妙的一個發現,一般人很難觀察到這個事實,但如果依佛的教法去修證,便能親證這個事理,從小我、假我的迷惑中超脫出來,有助你我的人生。“我”在哪裡?
明白了五蘊的道理,接著還要知十八界,所謂十入界?就是這五蘊身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觸到外界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其中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的覺受作用。這是在五蘊身上稍細分它的活動功能,計算其六根、六塵、六識合為十八界。我們人的環境屬六塵,六根屬自我的生理范圍,六識是自我的心理范圍,然後由六識中的第六意識經過六根、六識對六塵,起分別心去產生各種好壞的覺受,再引起喜怒哀樂等種種生理、心理的反應,和種種不同的觀念想法。
我們人整個離不開五蘊十八界,所以要了解自我,就要從這五蘊十八界慢慢去了解,仔細去觀察。如果我們真仔細去觀察,那最後必然會有這麼一問的可能?“父母沒有生我之前,我在哪裡?’ “我一口氣不來時,我又去哪裡?”各位,這就是一個生命的大問題。我在哪裡?誰是我?你說身體是我,可是我還有能夠思想的。並且,如果身體是我,到底眼睛是我?還是鼻子、耳朵是我?依佛法來講,“我’是因緣和合而有,才能夠成這麼一個形體。我們有這身體一定跟父母親有緣,靠著父精母血以及自己的業力便逐漸成胎了,經過近十個月的含育生了出來,再由不斷的養育長大成人。然而這樣因緣和合而來的我身和心理活動是我嗎?這一點釋迦牟尼佛與阿難尊者在《楞嚴經》中的七次征心、八還辨見的討論裡,講得非常精彩,如果我們單單要講這部分事理的話,就要花好幾個鐘頭,同時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簡單說,我到底在哪裡?這是佛法的中心課題,阿難尊者說:“我在身體裡頭。’釋迦牟尼佛就一一批駁其不對之處。阿難尊者又說:“不對,不對,我在身體外面。”釋迦牟尼佛又再一一批駁其錯謬之處。阿難被釋迦牟尼佛一再否定,弄得啞口無言,最後只好表示:“我不在身體裡頭,也不在身體外面。’結果還是錯誤的。所以各位,“我”在哪裡?單單這個問題,那討論起來麻煩了。如果以禅宗後來的修行方法來講,是用參話頭,比如“父母未生我前,什麼是我本來面目?”,或者“念佛是誰?誰在念佛?’這類的問題來參究。禅宗的參話頭是一個修行的下手方便,主要還是在破除自我身心的執著。各位有心也可去思考這個問題看看,慢慢去探討,至於有沒有找到答案,暫且沒有關系,不必急。
你不要常常跳起來
我在民國五十八年,當兵的第三年看到了《六祖壇經》,我一口氣把它看完。我看到六祖的師兄神秀大師寫的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六祖那時是初學,他聽到有人念誦這偈語,知道這偈語尚未明徹佛法,便請人在寺牆上題了他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神秀大師的偈語把我們的身心比喻為菩提樹和明鏡台,意指這身心能覺照,像一個明鏡,因此必須常常去擦拭,不要使煩惱塵沾上,這樣就是佛法的修行宗旨。這個說法等於是講我們修行要經常起好的、正的念頭,讓它發揚光大,不好的念頭,趕快把它化掉,沒有錯。但由六祖表達出來,氣派就不一樣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我們的五蘊身心本空,本來就非樹非鏡地無有我相,這才是真正的清淨,所以是“本來無一物”,它又“何處惹塵埃’呢?這是禅宗的一個大徹大悟的境界。如果你懂的話,那你找到自己了。不然我們這個“我“,他的情緒都被事物所控制,情緒等於都系在別人的身上,跟著別人起舞。別人贊歎你,就高興得跳起來;人家毀謗你,也氣得跳起來,這樣這個“我’不是很顛倒嗎?修行佛法要把握到萬化由心,一切唯心造的道理,由此來莊嚴自己,來圓滿人生。“無我”之樂
以上所說是佛法所講“無我”的道理。有人會說既然無我,那人生再怎麼打拼,又有什麼用,學業也不用求,事業也不用做了。實則不然,說有我或無我都是方便說,無我是用來破除私我,你愈能無我,愈能在解脫中成事而自利利他。另外佛法還講無常,一切都剎那剎那在變,你前一秒鐘想得好好的,往往後一秒鐘就否定了自己前一個念頭。生理上,我們的細胞不斷地新陳代謝,新陳代謝就是無常。至於花開花謝的無常現象,那大家的體會就更深了,只是比??又覺而不察。可以說我們的生命一直都在好好壞壞的無常變遷中,情緒起起伏伏,因此這種無常是苦。當然人生也有許多快樂,但快樂是什麼?佛法說它是壞苦,也就是它會變去,失去快樂那多苦,所以叫壞苦。而生命中的一切苦,叫苦苦,因為苦本身就是苦。至於無所謂苦,也無所謂樂,叫行苦,就是人莫名其妙地在那兒日日年年地過日子。所以這樣說來,人生真如佛法說的“苦海無邊”了?那這人生不是太恐怖了嗎?
其實無常雖是苦的,但無常和苦是幻化的,不是絕對的。因為我們若能勘破這個人生的私我,破了我執,認清無常變化中有一個不變的,那佛告訴我們,生命其實是“常樂我淨”的,生命不生不滅,本來圓滿清淨安樂。如果我們修行能明心見性,有禅定功夫,見地上又有智慧,那麼人生何來有苦?何來無常?何來煩惱?這時便能時時以禅悅為食,非世間各種欲樂所能比。清末民初的禅宗大德虛雲老和尚,有一次他在陝西終南山住茅蓬,一天他煮芋頭,看看鍋裡水正在滾,芋頭還沒有熟,他想就稍微坐一下吧!結果這坐一下,等到眼睛一張開來,哎呀!那個芋頭都發霉了,算算時間已經過半個月了,這就是一種禅悅為食的境界,因為他已得到自心的清淨之樂。我們修行透過打坐、念佛或觀想、念咒、參禅等等方法,慢慢把我們身體上的毛病去掉了,身心放松了,那時喜悅心、歡喜心都來了。惟有從定跟慧裡頭才能夠得到真樂,才能夠找到那永恆不變的那個,那時候的這個“我’遠離了一切對待、對立,非任何言語所能傳達。
生活中的“不二法門”
所謂遠離一切,以佛法修行的觀音菩薩修行法門來講,其中有很重要的一句話:“入流亡所”。“入流亡所”就是你的心與一切打成一片,融合一體,沒有你我的差別,超越了相對,沒有對立,沒有煩惱,可以通達佛法所講的“不二法門”。什麼是不二?好比說長跟短這是相對的一對,圓的跟扁的也是相對的一對,善跟惡、是跟非也是一樣是相對的一對。我們世間法就是處於這種相對的二分法中。佛法不然,它是不二法門,將一切對立都融化掉了,這可以說是一種大修養。這種修養我們要看《華嚴經。淨行品》,它把我們從早上到晚上整個生活的過程中的順境與逆境平等待之。平常人順境會起貪心,逆境會起嗔恨心,你能夠把順境跟逆境都擺平了,那你心裡頭就清淨了。《淨行品》中之一提到印度出家人托缽為生,當他托空缽時,也就是沒有人供養,這時人會生煩惱:“糟糕!我今天要餓肚子了。”但如果你有好的、正的觀念,就會這麼想:“今天托不到飯菜,正好來斷食,正好來清理腸胃,正好打坐,好好用功。’這樣心中沒有掛礙,沒有逆境之感,反而還起這樣的心願:“當願眾生空無煩惱。’如果是托滿缽,這時人往往會好高興,這下子可以大打牙祭羅!貪心來了便多吃一碗,結果肚子好脹,馬上果報來了。因此托滿缽時,當心中發願:“當願眾生,具足一切功德。’回去正好分給師兄弟們一點。這樣修就是行“不二法門’,遠離一切分別心,能讓人得定生慧。
當然我們也可用念佛的方法來修定慧,將所有妄想不管好的、壞的全歸到佛號這一個念頭,這樣能夠逐漸培養定力。光憑定力還不夠,還發現不到無我。真正無我還要將這“萬法歸一’的念佛再推前一步,問“一歸何處”?也就是一也要把它化掉,這樣才能夠找到一個大我或真我,與天地同根,與萬物同體,那就可通達“常樂我淨”了。所以我們要了解佛法是我,我是佛法,整個三藏十二部經的佛法都是為我來注解的,都是為我們生命體在開發的,而佛在哪裡?佛在心中莫遠求。禅宗講:“即心即佛。”《觀無量壽經》講:“是心作佛。”又經雲:“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其意在此。
苦海無邊,佛有法度
剛才我們提到六根的生理層面,加上起心動念的六識,還有眼睛看的和耳朵聽的等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境界。這六根六塵六識的十八界都是“我’的延伸,整個山河大地都是“我’的化身。各位如果有這麼樣的體會,那你的生命非常地豐富了,你的生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充滿了喜悅,充滿了希望。問題是我們一般人找不到“我”,找到的大都是假我,以為這身體是我,分別的意識是我,結果折騰了自己。所以我們學佛是要探討圓滿的佛法,追求圓滿的人生。釋迦牟尼佛最初的教育法,他要我們明白四聖谛。四聖谛就是苦、集、滅、道。“苦”,我們哪個人沒有苦?我記得大概十幾年前,我一個侄女讀銘傳,帶她好幾個同學來找我,她說:“師父,我不覺得我人生是苦啊!”我說:“真的嗎?那你肚子餓時,苦不苦啊?一餐不吃飯,你苦就來了。”我又問她:“在路上,你怕不怕車子撞你啊?”“怕啊!”“怕就苦啊!”“天氣會熱,熱時是不是苦啊?一她說:“苦啊!”“那麼天氣冷時,苦不苦啊?”“苦啊!”最後我說:“這樣不就是苦海無邊嗎!哪有不苦啊?”如果你生長在一個好家庭,你不大會覺得人生太苦。但如果生長在一個有問題的家庭,好比父母親感情不好的,那有得受的了。
苦,有身體上的痛苦,有心理上的痛苦,有思想上的痛苦,有人事上不如意的痛苦,這些隨時都會來干擾我們。苦是一種果報,果報一定有原因,原因在哪裡?“集”就是講苦因;之所以會集成這苦的原因。這集的苦因:主要不是外來的,不是父母親給我們的,不是社合給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的貪嗔癡慢疑去收集來。因此“滅”呢,不是把什麼都弄沒有了,滅是轉化,滅是升華,將所有集來的煩惱都化得干干淨淨。如何做到?要修“道”,道就是有方法,什麼方法?我們要回歸到一開始介紹的佛法僧三寶。其中的法是我們要研究數理,讓自己的心靈開放。而我們身體上的痛苦怎麼辦?要打坐修禅定功夫,這還是要有一個方法,用來幫助我們系心一緣,讓我們的身心能夠寧靜內斂,這樣我們身體上的毛病就愈來愈少。還有,人事上的煩惱怎麼辦?人事上的煩惱,依菩薩的精神而言,第一你要多布施,布施就是“未成佛道,先結人緣”,第二你要持戒,做人要有原則,不要亂了方寸。第三你要有忍辱的功夫,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布施、持戒、忍辱其實和儒家講究的五倫有關,整個就是關於人跟人之間怎麼樣相處得很祥和,這就必須人人有布施、持戒、忍辱的修養。
再者,你要第四能精進,好好修學,有始有終,這樣便能依前面的基礎來修第五的禅定。你臨危不亂,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那是有定力。有定力可以生慧,破除我執:空去自我,與萬法渾然一體,達到明心見性,找到生命的本來,圓滿人生,不管順境、逆境都了無掛礙。這就是第六的般若智慧。當一個人一切了無掛礙,那是什麼境界呢?——四無量心。四無量心是慈心無量、悲心無量、喜心無量、捨心無量。慈心無量,你起心動念都是為了怎麼樣來幫忙別人,給別人快樂。悲心無量,起心動念都是為了幫忙別人解除痛苦。你有慈心、有悲心,一天到晚充滿了歡喜心,這是喜心無量,因為你心裡頭沒有任何一個壞心眼。而最後捨心無量,那就是一切皆捨跟空相應:空的另外一個名詞叫清淨,空的另外一個名詞叫平等。一個人修養到這個程度,那可說是最高的境界了。
以上所說,並沒有什麼高深的道理供養大家,這些都是我自己出家三十多年來的經驗談。我過去在佛光山的東方佛教學院和叢林大學就讀,後來隨南師懷瑾先生學法並辦十方叢林書院,這些讓我受益良多,而其間多次的閉關,使得所學,更有個得力處。我講的佛法是一個經驗性的佛法,有緣提供給各位參考,與大家共勉,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