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閱讀

首    頁

法師開示

法師介紹

人間百態

幸福人生

精進念佛

戒除邪YIN

最近更新

居士文章

寺廟介紹

熱點專題

消除業障

素食護生

淨空法師

佛教护持

 

 

 

 

 

 

全部資料

佛教知識

佛教問答

佛教新聞

深信因果

戒殺放生

海濤法師

熱門文章

佛教故事

佛教儀軌

佛教活動

積德改命

學佛感應

聖嚴法師

   首頁居士文章

 

吳言生教授:經典頌古 第一章 公案頌古與本原心性 一、本心的超越

 (點擊下載DOC格式閱讀)

 

公案頌古與本原心性


吳言生

[台灣]東大圖書公司,《經典頌古》,2002年11月初版

第1—8頁

    本書主要分析一種特殊類型的禅詩,這就是頌古。頌古是禅詩園苑的奇葩,它與公案緊緊聯系在一起。禅宗汲取大乘經典精華,使主張教外別傳的禅宗思想閃爍著大乘佛學的智慧之光。但禅之所以為禅,僅有理論的修養還遠遠不夠,還必須有現境的感興,才能觸發靈機,凝成禅韻詩情。從事藝術創作需要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從事禅的“創作”又何嘗不然?如果把禅僧接受佛典的熏陶浸染看作讀萬卷書,那麼禅僧的游學參訪、行住坐臥、出陂勞作、牧牛除草,則是行萬裡路。兩者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而這後一方面的重要表現形式,便是禅門公案。公案是禅的靈魂,沒有公案,整部禅宗史便會轟然倒塌。

    “公案”原指官府判決是非的案例,禅宗借用它指祖師名宿的言行范例,以供參學者從中領會禅的意旨。廣義地說,禅宗祖師的“上堂”所發表的看法(“話頭”)是公案,師徒間、弟子間的“機鋒”(機鋒語句)、現存的全部禅師語錄,也都是公案。禅師們在勘驗學人對禅的宗旨是否已經領會時,往往取公案加以參照。因而,公案既是探討祖師思想的資料,又是判斷當前禅僧是非的准則。禅宗將前代或當代禅師指導弟子所開示的公案(古則),用偈頌來加以表達,稱為頌古。頌古的本意在使讀者於諷詠吟頌之間體會古則的旨意,是禅文學的一種形式。《汾陽錄》中收錄了這類作品一百則,是有意識的大規模創作的開始,使頌古風氣大開。經由楚圓、慧覺、全舉以及文悅、可真、悟真等人的努力,將善昭鋪敘公案式的文字,向不著死語的方向發展,使頌古創作蔚成大觀,盛行於宋代以後的叢林。其中雪窦重顯、宏智正覺、無門慧開等禅師均以頌古集而名重天下。汾陽頌古保持了簡勁質樸的風貌,到了雪窦,開始追求意境的渾融、表達的含蘊、風格的高華、語言的洗煉,使頌古成為禅文學的巨擘,雪窦頌古遂成禅文學的珠峰。但此風的末流,一味注重求新求奇、浮華冗漫,又使頌古走向了否定自身生機的一途。

    雲門宗雪窦重顯的《頌古百則》,是禅宗頌古的傑作。雪窦重顯(980~1052)是宋代雲門宗僧,因久住雪窦山,後世多以“雪窦禅師”稱之。著有《祖英集》二卷,《瀑泉集》、《拈古集》、《頌古集》各一卷。其中《頌古集》對一百則公案進行吟詠,禅林習稱為《頌古百則》。《頌古百則》之所以流布禅林,與圓悟克勤《碧巖錄》的評唱大有關系。頌古雖然是以詩歌形式對公案的吟唱,但它仍然是繞路說禅,因此有必要對頌古進行再解釋,以適應教禅和學禅的要求。緣此,《碧巖錄》應運而生。它的作者便是圓悟克勤(1063~1135)。圓悟克勤在住持碧巖等地時,應無盡居士張商英和門人的請求,根據禅林的需要,宣講唱說了雪窦重顯的《頌古百則》,門人記下了它,匯集成書。因為叢林稱夾山為碧巖,所以這本書就叫做《碧巖錄》。在圓悟克勤看來,禅是另一種佛經,是活潑潑的佛經。因此,《碧巖錄》把公案、頌文和佛教經論結合起來,從禅宗基本理論出發,對疑義叢生的公案一一解釋,並加以引申發揮。《碧巖錄》是圓悟與古代禅師心靈的感應、溝通,於詩一般的語言、石火電光的機鋒中,顯示佛禅的生命,是圓悟克勤從生命本源處流出的悟性靈性。在生動精警的語言中,禅機活潑地躍動。正是由於這個緣故,他對公案的解釋為禅宗所普遍接受,禅僧們都把它視為最主要的經典,人手一冊,朝暮誦習,以至出現了《碧巖錄》熱,《碧巖錄》成為古今公認的“禅門第一書”。《碧巖錄》表明,禅僧不僅重視直覺體驗,也重視知性思維的解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禅教融合的大趨勢,也反映了中國文化最高的美學特征——詩禅合一。其機鋒峻峭的公案,精金美玉的言辭,充滿靈性的禅悟體驗,都令人驚歎不已。

    《碧巖錄》是诠釋雪窦頌古的權威性著作,也是禅宗內部最有影響的禅詩研究專著。它立足於禅悟立場,用象征性的語言,诠釋象征性的公案,闡釋象征性的禅詩,一般讀者閱讀起來難度極大。要讀懂《碧巖錄》,必須譯解三重象征意義:每則公案的象征意義、每首禅詩的象征意義、每則評唱的象征意義。而禅語的特征之一便是意在言外、意義多元,每一則公案、禅詩、評唱都可以有多解,於體悟涵詠之際,必須立足於禅宗思想,置身於禅宗哲學體系,才可以趨近它們。否則,就如雲中霧裡,難睹其面了。

    禅宗公案,給人以無限想像的再創造余地。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體驗,來表達對公案的獨特“理解”,因此公案主旨在解讀過程中形成了意義多元的特質,這與它的“詩喻性”密切相關。對同一則公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會,這在公案闡釋中是司空見慣的。圓悟在《碧巖錄》中對鋸解秤錘提出的批評比比皆是,幾乎在每一則公案評唱中,對臆解公案的現象都有批評,這為我們參究公案奠定了很好的心理基礎。因為公案的手段乃是不二法門,公案的目的乃是滌塵除妄,公案的境界乃是圓融互攝,與邏輯思維、知性解會格格不入。

    詩歌最重要的藝術特征是形象思維,形象思維的主要形式是意象,意象的特征是意義多元性。同一個意象,可以用來象征多種意義,甚或是截然相反的意義。加上頌古吟詠對象的特殊性,以及禅宗不著死語的要求,使得禅詩在構境取象上玲珑透澈,羚羊掛角,這就植入了以創造性禅悟思維解讀禅詩的契機。法眼透徹者,一窺便知底蘊。半青半黃者,不免扪空摸響。雪窦頌古在禅林影響極大,禅僧對頌古的意旨進行了廣泛的討論,並且即便是在禅宗內部,對雪窦頌古的誤解也各持己見。對於一般的讀者,要想“理解”雪窦頌古,更是難於上青天。因為他起碼得穿越兩層關隘,一是公案本身的關隘,一是頌古的關隘。要穿越這壁立萬仞的銀山鐵壁,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碧巖錄》的評唱為“穿越”公案、禅詩兩道關隘提供了一條“通道”,這為難以逾越公案、頌古的讀者帶來了一線曙光。然而,閱讀這些文本,這種驚喜會立即冰消瓦解。因為《碧巖錄》雖然是對每一則公案的詳細“解說”,但它的文本本身也是如此的無跡可求,嵯峨萬仞,鳥飛不度。它的本身又矗起了一道險關!想穿越它的人,往往被撞得鼻青臉腫。

    這便是“理解”公案、頌古、評唱時所遭遇的三道險關。按照禅宗的觀點,用理性來參透公案,如同蚊子叮鐵牛,了無下嘴處。但在理解禅宗哲學體系的背景下,以理性的眼光、禅悟的體驗對公案、頌古、評唱進行透視,又未嘗不可,否則公案的般若智光、頌古的通靈感悟、評唱的圓活禅機便無從發露,人們對公案、頌古、評唱便永遠望洋興歎,裹足而返。雖然明知錯下一轉語,有墮五百世野狐身的危險,但為了探索這片迷離惝恍的領域,揭開其朦胧的面紗,筆者還是不惜入泥入水,加以闡說。

    緣此,本書在充分汲取《碧巖錄》精華的基礎上,依據禅宗哲學體系作為參照系,對雪窦《頌古百則》的禅悟內涵、運思特點、取象方式、美感質性,從本心論、迷失論、開悟論、境界論四個層面加以探討。

    根據筆者的研究,《碧巖錄》中表征本心自性超越性的公案有:

    (1)超越相對:廓然無聖(第1則)、丹霞問僧(第76則)、《金剛經》罪性(第97則)、風穴一塵(第61則)、廚庫三門(第86則)、趙州三轉語(第96則)、無縫塔(第18則)、妙觸宣明(第78則)、吾不見時(第94則)、雲巖摸枕(第89則)

    (2)身心脫落:體露金風(第27則)

    (3)遍布乾坤:雲門六不收(第47則)、藥病相治(第87則)

    (4)當機大用:拄杖化龍(第60則)、金牛作舞(第74則)、南山鱉鼻(第22則)、乾坤一寶(第62則)、透網金鱗(第49則)

    (5)真佛恆常:趙州三轉語(第96則)


公案頌古與本原心性

一、本心的超越

吳言生

[台灣]東大圖書公司,《經典頌古》,2002年11月初版

第8—47頁


    禅宗的本心論,揭示本心自性的澄明、覺悟、圓滿、超越的內涵與質性。禅宗公案與頌古對此有形象生動、精警超妙的象征吟詠。

    1.超越相對

    本心的根本特征是超越性。舉凡一切善惡、迷悟、染淨、長短、有無、色空等相對的二元觀念,在澄明的本心中都得到了超越。換言之,本心清明無染,恆常絕對,纖塵不立,本無二元對立。禅宗大師為了使人證得本心,往往用峻烈的機法截斷妄念之流。從總體上表達超越相對之禅悟體驗的有“廓然無聖”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1則:

    梁武帝問達摩大師:“如何是聖谛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摩雲:“不識。”帝不契,達摩遂渡江至魏。帝後舉問志公,志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阖國人去,他亦不回。”

    傳說達摩在南印度遙觀中國有很多大乘根器,適合傳授大乘佛教,遂泛海來到中土。當時正值梁武帝執政。武帝至誠弘揚佛法,起建佛寺,度人為僧,時人稱為“佛心天子”。所謂“聖谛第一義”,是最為殊勝、深妙無上的真理。達摩斬釘截鐵的四個字,就將武帝的問題粉碎無余。這是因為,在禅宗看來,本心自性如同虛空般廣袤無垠,無聖無凡。只要放下一切,不被聲色物相所迷惑,領悟到奇妙澄明的本心就像虛空一樣,哪裡還有什麼聖凡之別?達摩說“廓然無聖”,就是要梁武帝跳出有、無、凡、聖的窠臼而當下明心見性。

    達摩將無法形容比擬的妙明真心和盤托出,武帝人我的見解仍然沒有泯除,因而再問:“對朕者誰?”——別人都說你是聖人,你現在說“無聖”,那麼站在我對面的“你”又是誰?達摩回答說:“不識!”當禅人獲得開悟之際,身心世界皆空,只是一片虛明,在空寂的體性中,一切有對待的自他、能所都不復存在,渾然一體。聖凡皆世相,在自性中平等一如。心佛及眾生,三者無差別。自性超越凡聖,不能安立任何名相。達摩直指禅門第一義的否定,竟使武帝如泥雕木塑般愣在那裡。達摩本以為武帝有相當高深的禅學修養,至此發現他只不過是在名相上著眼,不識禅法真正寶藏,不是上等根器,難以領悟真正的禅法,遂不辭而別,渡江到北魏嵩山,面壁九年。雪窦頌雲:

    聖谛廓然,何當辨的。
    “對朕者誰?”還雲“不識”。
    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
    阖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
    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
    (師顧視左右雲:“這裡還有祖師麼?”
    自雲:“有,喚來與老僧洗腳!”)

    圓悟說:“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禅,拈古大綱,據款結案而已。”(本書引用圓悟的話,均出於《碧巖錄》各則) 雪窦吟頌這則公案,劈頭用“聖谛廓然”四字,重現達摩用不可湊泊的“廓然無聖”粉碎武帝妄念的情景,指出寥廓如萬裡晴空般的“聖谛”,是一絲不掛、一法不立的絕對真心,不容計較思量、分是分非、辨得辨失,不可以情識卜度。稍一擬議尋思,即蹉過萬裡,任是有高深悟境的禅僧也難以把握其要義。

    “‘對朕者誰?’還雲‘不識’。”雪窦老婆心切,謂聖谛一法不立,是超越相對的絕對本心,當然不可用情意來識度。雪窦用“還雲”二字表示強調,以提醒眾人“廓然”中連“聖”也沒有,更無“識”與“不識”。至此整個公案已吟頌完畢,簡明扼要的十六個字,於重現公案情景之際,表達了作者透徹的禅學見解。

    “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達摩西來,本是為了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鏟除意路上的荊棘,因與武帝機緣不契,遂悄然渡江北上。頌古說這一舉動的本身同樣免不了“生荊棘”,語奇而意深。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自從這則公案產生的那天開始,就引發了無數人的討論、猜測,結果反而被言語的“荊棘”給纏住了。

    “阖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達摩來中土,為度有緣人。既然機緣不契,縱使武帝發動全國的人去請,他也不會回頭。武帝後來悔恨與達摩失之交臂,在達摩圓寂後親撰碑文說:“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全梁文》卷六七)

    “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雪窦在詩的最後兩句,蓦地插入景語,將一切向外尋求之心(求功德、求聖谛、求達摩)拽轉回來,直截了當地剖露自己的見解說:只要識得自己腳跟下的安身立命處,就能時時與達摩把袂而行,而不必對他尋思憶念。這是因為,澄明的本心不在別處,它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身上,親切之至,尋常之至。它猶如普天普地的清風,人人都受其熏育,它是取之不盡挹之無竭的大自然的無盡藏。

    雪窦頌畢此詩,仍然擔心人們迷戀祖師,依賴祖師,不敢自行肯定自行擔當,又再度運用截流之機,顧視左右而問:“這裡還有祖師麼?”自己答應說:“有。”並再一次自己答應說:“有的話,喊過來給老僧洗腳!”表面上是過於貶損了祖師威光,實則別有深意。因為澄明的本心,不依傍任何一物。徹悟之時,無一物是祖師,無一物非祖師。

    從對公案意趣及雪窦頌古的分析可以看出,“廓然無聖”的重點是本心的超越性,這是禅宗最根本的精神。只要參透了“廓然無聖”這一句話,參透了這一則公案,就會同時領會千句萬句話、千則萬則公案。

    雪窦在頌古中,先是用“聖谛廓然”等十六字重現一則公案,在不作任何評判中流露出自己深邃的禅學見解;之後余興猶酣,又以“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巧翻新錦,提出疑問,引而不發;以“阖國人追不再來”渲染出達摩羅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辛勤來東土,只度有緣人的一代宗師的精神氣質;以“千古萬古空相憶”襯出武帝對錯過明師的悔恨惋惜。兩句運用了誇張的手法,回環唱歎,低徊怅惘;末二句“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又陡翻新意,以清麗的詩句,象征澄明本心,人人具足,遍布寰宇,使人有清風拂面脫落身心的喜悅之感。雪窦頌古,與公案珠聯璧合,不但精妙地傳達了公案的神髓,而且以透徹的悟性、娴熟的技法,大開大阖、收放自如地吟詠了本心的超越性。

    表達本心超越性的,還有“丹霞問僧”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76則:

    丹霞問僧:“甚處來?”僧雲:“山下來。”霞雲:“吃飯了也未?”僧雲:“吃飯了。”霞雲:“將飯來與汝吃底人還具眼麼?”僧無語。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份,為什麼不具眼?”福雲:“施者受者,二俱瞎漢。”長慶雲:“盡其機來,還成瞎否?”福雲:“道我瞎得麼?”

    丹霞詢問僧人從什麼地方來,實際上問的是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的來處。僧人沒有說出來的具體地名,而說“山下來”,好像也是個有見解的人,反過來要勘驗主家。丹霞見他沒有回答來處,決定再辨一辨他的真假,便問他吃飯了沒有,僧人回答已經吃過飯了,開始露出破綻。不過有的禅客在接機時故意露出破綻,敢於向虎口裡橫身。如果對方識不破,就不是明眼人。因此丹霞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繼續探問“那個施飯給你吃的人還具不具備開悟之眼?”僧人無言以對,至此敗象全呈。

    布施是六度之首,但仍然有“具眼”和“不具眼”的分別。保福、長慶,都是雪峰的得意弟子,經常在一起討論古人公案,用來端正見地,開啟般若法眼。長慶問保福:“將飯給人吃的人,我們應當報答他的布施,為什麼師父還說他不具眼?”這是借用公案來檢驗保福的見地,看看保福是不是時時都不離本心。長慶知道,如果落在供養、報恩等概念裡,對布施與受布施不能三輪體空,充其量也不過是人天福報的善行,並不等於法眼通明。保福回答:“施者受者都是瞎子!”保福並沒有被供養、報恩之類的概念套住,而是用峻烈的機法將它們粉碎。長慶對此卻並不能領會,繼續追問說:“盡其機來,還成瞎否?”——如果這僧不是默默無語,而是發揮了佛性的大機大用,還會是瞎漢嗎?心性赤裸裸淨灑灑,一法不立。長慶於問答之際不知不覺落到“盡機”裡去了。對教下的“供養”、“報恩”等概念他能看得清、空得掉,對宗門的“盡機”、“具眼”等葛籐他卻看不清、空不掉了,因此見地不夠透徹,仍然落在有無、是非、對錯、盡機不盡機、具眼不具眼等相對概念裡,違背了不二之旨。因此保福反問:“我如此具眼,知道這些概念當體即空,已經盡機了,你還能說我瞎嗎?”這則回答也是軟弱無力。可見稍一起心動念,就與超越的本心相違。長慶落入了“盡機”,保福落入了“不成瞎”,都是龍頭蛇尾。雪窦頌雲:

    “盡機”“不成瞎”,按牛頭吃草。
    四七、二三諸祖師,寶器持來成過咎。
    過咎深,無處尋,天上人間同陸沉。

    “盡機”、“不成瞎”,是說學僧眼眨眨地無言以對,不能顯發本心的妙用,所以是“瞎漢”,而長慶、保福二人未嘗“盡機”,同樣是“瞎漢”。學僧不能盡顯機用,別人也不能代他來盡顯機用。這就好像牛不吃草時,強按住牛頭也不能代替牛吃草一樣。

    “四七、二三諸祖師,寶器持來成過咎。”詩意謂西天二十八祖、東土六祖這些法明通眼的禅宗大師,將“寶器”(直指人心的法寶)遞相傳授,反而成了過咎。這是因為保福的答語落入“不成瞎”,不僅僅帶累長慶一人落入“盡機”,就連歷代祖師也統統被埋沒掉了。祖祖相傳的無上大法反而成了“過咎”,是因為後代子孫不肖,以致於埋沒了祖師的禅道。

    “過咎深,無處尋,天上人間同陸沉。”兩句進一步加強語氣,說不能顯發機用、不具法眼的過咎之深,將祖師禅道一起在陸地上沉沒了。

    此詩與“廓然無聖”公案及頌古一樣,顯示了禅宗超越一切的根本精神:超越具眼與不具眼、盡機與不盡機、成瞎與不成瞎等一切相對觀念,表達了作者的透徹之悟。

    表達本心超越性的還有“《金剛經》罪性”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97則:

    《金剛經》雲:“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

    《金剛經》說如果一個人前生造了下地獄的業因,由於這一生能承受得了別人的打罵、歧視、污蔑,善力強大,前生所造的罪業就會因此而消失,不會受到下地獄的果報。經教家由此認定《金剛經》可以消除一個人無量劫來所造的所有罪業。根據經教家的說法,一個人只要將這本短短的經文廣為流傳,便是受持《金剛經》。雪窦認為,能真正受持這部《金剛經》,即是徹見了本地風光。但如果以祖師禅來講,連“本地風光”、“本來面目”都得斬為三段,三世諸佛十二分教也不值得一提。一般人只知道流傳經文,動不動就說我一天念誦了多少遍經文、將它宣傳給了多少人,這只不過是巡行數墨。他們根本不知道只有從自己本心上起用,才是真正地在流傳、運用這部經典。如果不能將《金剛經》化為性情,提升自己生命的境界,只是放在空屋裡供養著,它是不會放光的。雪窦指出這精微之處,就是要使人了解受持《金剛經》的真正靈驗所在。頌古說:

    明珠在掌,有功者賞。
    胡漢不來,全無伎倆。
    伎倆既無,波旬失途。
    瞿昙瞿昙,識我也無?

    “明珠在掌,有功者賞。”雪窦說,對受持此經而有靈驗的人,就用“明珠”(喻金剛般若)獎賞他。一個人既然得到這顆“明珠”,當然就懂得靈活運用,胡來胡現,漢來漢現,萬象森羅,縱橫顯現,這才是有功德。

    “胡漢不來,全無伎倆。”雪窦前兩句話已經把公案頌完,在這裡翻出新意,說雖然“明珠”映胡映漢,歷歷分明,但如今胡(迷)漢(悟)都不現,“明珠”顯發不出映現的功用,縱使是佛的慧眼也看不出來。此時功德罪業、尊貴輕賤,一一消泯,一心不生、凡聖脫落。“伎倆既無”,到了萬緣俱泯滅、全然無朕跡之時,縱是波旬也奈何不得。佛經中說,世尊以一切眾生為赤子,若有一人發心修行,魔宮振動,魔王波旬便會前來擾亂修行者。雪窦指出,對凡聖齊泯的修行者,縱使波旬前來也會迷路。這就是“發心而無心可發”的金剛般若。

    “瞿昙瞿昙,識我也無?”雪窦頌到最後,意興飛動,自己指著胸口說:“不要說是波旬,縱然是佛陀親來,也識不出‘我’!”這是何其高深的悟境!因為此“我”是泯滅了罪福、尊卑等一切二元觀念,能真正受持《金剛經》的“無位真人”。在消泯了一切凡聖迷悟痕跡的真空無相境涯裡,釋尊金口所說的因果報應之論,也沒有了應驗之處。

    此詩以明珠作為中心喻象,以明珠現胡現漢喻善賞惡罰的經典教義;以迷悟雙泯、“明珠”失去照映的對象,喻脫落一切相對觀念的禅心,超越了經典的說教,而達到了澄明之境。後四句進一步申發此義,以“波旬失途”甚至於佛祖不“識”,形容澄澈空明的禅心之不可湊泊。此詩對傳統的善惡報應說進行了冷峻而深刻的反思,表達了超越迷悟、罪福、賞罰的禅髓。

    表達本心超越性的還有“風穴一塵”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61則:

    風穴垂語雲:“若立一塵,家國興盛。不立一塵,家國喪亡。”雪窦拈拄杖雲:“還有同生同死的衲僧麼?”

    “若立一塵,家國興盛”,意為立國安邦,建立起迷悟淨染的世界,須憑藉謀臣猛將,然後麒麟出,鳳凰翔,是心國太平的祥瑞,但三家村裡的田父野老卻並不知道有這種事,所以並無歡愉可言;“不立一塵,家國喪亡”,不立一塵時,野老卻出來讴歌,這是因為此時無佛無眾生,無是非好惡。金屑雖貴,落眼為翳。衣珠雖貴,執著成塵。在超越的境界裡,說心說性說玄說妙都用不上。由此可見,野老有時憂戚皺眉,有時快樂讴歌,自有其道理。雪窦頌雲:

    野老從教不展眉,且圖家國立雄基。
    謀臣猛將今何在,萬裡清風只自知。

    “野老從教不展眉,且圖家國立雄基。”在公案中雪窦提到“立與不立”、“同生同死”,在頌古的前二句,雪窦避重從輕,專就“立一塵”的方面來吟詠,三四兩句過渡到吟詠泯除立與不立、絕情離知的禅悟境界,說家國喪亡,凡聖齊泯。謀臣猛將,杳無蹤跡。清風萬裡,匝天匝地。雪窦復拈拄杖雲:“還有同生同死的衲僧麼?”“同生同死”是泯除把定與放行、建立與掃蕩、出世與入世、勳業與高名的區別,超越了一切對立,無分別地看待一切,是真正體道者的心胸。雪窦拈起拄杖,意思是連這同生同死的念頭也須泯除,才是“萬裡清風只自知”的境地。

    此詩從歌詠“立一塵”到立與不立打成一片,展現了從心國太平向超越一切是非、好惡、迷悟、染淨、苦樂的絕對之境的飛躍。這是清風匝地無窮極的自悟自知的內證境界。

    “廚庫三門”公案及頌古也表現了本心的超越特征。《碧巖錄》第86則:

    雲門垂語雲:“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作麼生是諸人光明?”自代雲:“廚庫三門。”又雲:“好事不如無。”

    人人都具有一片光明(妙明真心),輝騰今古,迥絕見知。但你要是想看它的話,卻又像漆桶一樣昏暗暗地看不到,到底什麼是每個人的那一片光明?雲門二十年來一直這樣開示,卻沒有人領會他的意旨。香林後來請雲門作答,雲門說:“廚庫三門。”又說:“好事不如無。”雲門前一句替人指出一條線索,教人有個悟入之處,又擔心學人粘著,因此隨說隨掃說“好事不如無”。見性不在眼上,也不在境上,必須窮心路、絕知見、忘懷得失,才能“見”到淨裸裸、赤灑灑的本心。雪窦頌雲:

    自照列孤明,為君通一線。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

    “自照列孤明”,人人本具一段光明,只是平常難以使它煥發顯露,所以雲門才替眾人羅列出一團光明,用“廚庫三門”顯示“孤明”的作用,意為不論何處,本心之光都會呈現,這便是雲門“為君通一線”之處。廚庫、三門,日日所見而不以為奇,如同人人皆有光明的本心卻不能自知。雲門不得已用這兩件事作為譬喻,提醒學人返照本心。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當聖解之花與凡情之葉悉皆凋落得了無痕影,日暗月落,一切相對的觀念悉皆泯滅,整個乾坤黑漫漫一片的時候,還能看見麼?須知在這個時候,見性並沒有失去。“看時誰不見”,當“看”之時,是“誰”不可見?對這個“看”可以作兩個層面的理解,一是普通意義上的觀看,此時作為觀看主體的人“不可見”花謝樹無影的景象;一是能所俱泯意義上的直覺觀照,此時物我一如,觀照“主體”對觀照“客體”有著孤明歷歷的反映,卻沒有反映的意念。頌古中的這個“誰”不是別的,正是“見”的自性。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雪窦借用《楞嚴經》“見不見”語意,說姑且將“見”與“不見”的相對意念拋到一邊,要想明心見性,只有倒著騎牛進入佛殿般灑灑落落,才能體證出個中三昧。

    此詩以“花謝樹無影”喻不著纖塵的本心,以“看時誰不見”啟迪楞嚴三昧睿思。作者固守著不說破的原則,在詩的最後暗示出禅悟體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必須擺脫相對觀念的羁縛,倒著騎牛進入佛殿,才能得其三昧。此時便會發現,不論在生死,在迷悟,在淨染,在法堂佛殿或廚庫三門,本心都煥發著活潑妙用。

    象征本心超越特性的還有“趙州三轉語”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96則:

    趙州示眾三轉語。

    趙州三轉語是:“金佛不渡爐,木佛不渡火,泥佛不渡水。”旨在啟發學人明心見性。金佛渡爐則熔,木佛渡火則焚,泥佛渡水則化。趙州示此三轉語後說:“真佛內裡坐。”這一句看起來拖泥帶水,實則自有其作用。因為如果宗師家一向采取孤峭萬仞的機法,法堂前就會草深一丈。為了廣弘佛法,普渡眾生,不妨入泥入水,接引初機。雪窦認為趙州末句過於直露,遂將之省略,而只吟頌它的前三句: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
    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偽?
    金佛不渡爐,人來訪紫胡。
    牌中數個字,清風何處無。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墮。
    杖子忽擊著,方知辜負我。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傳說禅宗二祖初生之時,神光照室,直貫霄漢。又有神人指示他往參達摩,遂取名神光。神光赴少室山立雪齊腰,斷臂求法。達摩為他安心,並給他取名慧可。“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偽。”詩意說如果立雪不休,谄詐之人紛紛仿效,一時間只能形成雕偽之風。

    “金佛不渡爐,人來訪紫胡。”子湖(紫胡)利蹤和尚,在山門前立一木牌,牌上寫道:“子湖有一只狗,上取人頭,中取人心,下取人足,擬議則喪身失命。”他凡是見新來參谒的學人,總是喝一聲:“看狗!”學人剛一回頭,子湖就起身回方丈去了。此詩以“金佛不渡爐”比喻學人承受不起師家峻烈的手段。暗示如果受得起子湖狗的撕咬,就會將相對的觀念滅絕,根塵粉碎,大死大活,本心便會活潑地顯發妙用,便會感覺到有無盡的清風拂面而來。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墮。”破灶墮和尚,言行叵測。隱居嵩山時,一日領徒入山塢,聽當地人說有一座廟非常靈驗,廟中唯安一灶,遠近祭祀不辍,烹殺牛羊很多。禅師進入廟裡,用拄杖敲灶三下說:“咄!此灶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恁麼烹宰物命!”又用杖敲擊三下,泥灶被擊破,應聲墮落。不久就見一人,青衣峨冠,站在禅師面前禮拜說:“我是灶神,久受業報,今日承蒙師父宣說無生法門,已脫離此處,上生天界,特地前來致謝。”又拜了拜,便隱身而去。侍者見了,也請求師父開示禅法。禅師說:“我只不過向他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侍者伫思,禅師說:“領悟了麼?”侍者說:“還沒有領悟。”禅師說:“每個人都有在泥瓦合成之外的本性,你為什麼還不領悟?”便喚:“破了破了,墮了墮了!”侍者頓時開悟(《傳燈》卷4《破灶墮》)。公案意在說明四大五蘊,與磚瓦泥土並無不同。

    雪窦此三頌,構想突兀,運思奇變,已臻大冶無方的化境。在這三首頌古中雪窦所運用的典故,與吟詠的主題看似沒有關聯,實則草蛇灰線。雪窦認為,只有自性之光方可照徹天地,用物質做成的佛像是沒什麼用的。“神光”並不是什麼神秘的光,而是出生之前即已存在的純真人性,水火不能侵犯,盜賊無法掠奪。慧可立雪求法,得以安心,也無非是使深潛於生命中的神光得以煥發。如果後人只是流於形式上的摹仿,就會墮於雕琢虛偽的惡趣。因此雪窦引神光頌“泥佛不渡水”,恰當穩妥;至於雪窦以子湖狗、破灶墮入詩,同樣有其內在的理路。圓悟指出只要透過這三頌,便可大徹大悟。它們的主旨,在於蕩除一切分別心念,指示學人煥顯“神光”,泯滅情念,摒棄假我,明心見性,見到每個人的“真佛”,看穿世相的虛幻,超越相對的二元觀念。

    當然,“真佛”並不能離棄泥、金、木佛,而存在於某個諸如心內的特定的地方,“真佛內裡坐”,這句話雖然被雪窦略去,卻正是雪窦此三詩的終極意旨:自性的“真佛”就“端坐”在木佛、金佛、泥佛的“內裡”,不為水火所壞。有形相的三佛和有為法同歸成壞,自身難保。世人如果向外求佛,就永難得到。唯有情不附物,回光返照,使癡迷的心靈得到安歇,才能見到原本的真佛。
    象征本心超越性的還有《碧巖錄》第18則“國師無縫塔”公案及頌古:

    肅宗(應為代宗)皇帝問忠國師:“百年後所須何物?”國師雲:“與老僧作個無縫塔。”帝曰:“請師塔樣。”國師良久,雲:“會麼?”帝雲:“不會。”國師雲:“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卻谙此事,請诏問之。”國師遷化後,帝诏耽源,問:“此意如何?”源雲:“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無影樹下合同船,琉璃殿上無知識。”

    本心圓滿,猶如沒有縫稜的石塔。一般的佛塔用木或石累砌而成,所以都有縫。用一塊卵形整石來造,塔身無縫稜,作為墓碑之用的就是無縫塔。對耽源的頌詞,存在著種種誤解,圓悟批評這些臆測說,有的人說國師沉默不語,就是無縫塔的樣子。如果這樣理解,達摩開創的禅宗就掃地而盡了。如果認為沉默就是禅,那麼不說話的啞子就成了一等的禅師了。耽源的頌詩引起的另一種揣測,是說“湘(相)”是相見,“潭”(談)是談論,中間有個無縫塔,所以說“中有黃金充一國”。皇帝與國師對答,就是“無影樹下合同船”;皇帝不能領會禅法,所以說“琉璃殿上無知識”。這些都是邪謬的見解。雪窦頌國師無縫塔雲:

    無縫塔,見還難,澄潭不許蒼龍蟠。
    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

    詩用白描的手法,勾畫出無縫塔樣。雪窦先是用“見還難”點出無縫塔的超越形象、超越相對的質性,指出“無縫塔”雖然明明顯露,可是要看見它卻很不容易,因為用肉眼根本不能見到。國師在回答塔樣時沉默良久,很多人遂認為沉默良久就是無縫塔,雪窦指出,國師的沉默如同澄潭,裡面不會有蒼龍蟠踞,沉默中並沒有無縫塔的樣子。真正的參禅者,不會在靜水中蟠踞。接著,雪窦又用“層落落,影團團”暈染出無縫塔的形相,神光離合,似有若無,使讀者既能感受到鮮明的形象,又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這不即不離,不求在目前,求之反轉遠的無縫塔,正是本心的傳神寫照。只有用超越形相的慧眼,才能見到。後來禅僧吟此公案,也多是從超越性上著眼,沒有人能超出雪窦的范圍。

    表達超越感官,而明心見性的,尚有《碧巖錄》第78則“妙觸宣明”、第94則“吾不見時”、第89則“雲巖摸枕”公案及頌古。

    楞嚴會上,跋陀婆羅菩薩述說所證圓通法門之因,“於浴僧時,隨例入室。忽悟水因,既不洗塵,亦不洗體,中間安然,得無所有,宿習無忘。……妙觸宣明,成佛子住”(《楞嚴經》卷5)。 入浴時忽然悟到水的因緣,它既不能洗滌塵垢,也不能洗淨身體。無論潔淨與污垢,它都不沾滯,水性永遠清淨。由此體會水性,可以領悟到本心的實相:心上的妄念,猶如水上的浮塵與波紋。漚生漚滅,以及浮塵與波紋的變化,始終改變不了水性。只要心如止水,靜觀心波、浮塵的變化,皆如夢幻,就能領悟到本心的實際。跋陀婆羅因為微妙的感觸,明白了本心如水的道理,而得到佛的法要。佛問眾菩薩修什麼方法才能圓滿通達佛的果地,跋陀婆羅遂認為從微妙感觸作用去體會,乃是最上乘的妙法。此段經文被列入《碧巖錄》第78則:

    古有十六開士,於浴僧時隨例入浴,忽悟水因。諸禅德作麼生會?他道妙觸宣明,成佛子住,也須七穿八穴始得。

    為什麼菩薩在入浴時會感悟妙觸,住於佛地,而一般的人雖然也“入浴”,也一樣的“觸”,卻不能了悟?這是因為世人“皆被塵境惑障,粘皮著骨,所以不能便惺惺去。”(圓悟語),如果能對妙觸有靈活的體會,縱是不必入浴,也可於一毫端上現寶王剎,向微塵裡轉大*輪,一處透得,千處萬處一時透。一切處都是觀音入理之門。雪窦頌古,教人從“妙觸”裡頭會取其中的道理,免得被經教束縛得半醉半醒,而要當下灑灑落落:

    了事衲僧消一個,長連床上展腳臥。
    夢中曾說悟圓通,香水洗來蓦面唾。

    “了事衲僧消一個”,眼光明澈、機鋒敏利的禅僧,只要一個就夠了。既然已經了事,就可以“長連床上展腳臥”,這是因為“明明無悟法,悟了卻迷人。長舒兩腳睡,無偽亦無真”(《五燈》卷5《善會》)。 徹底了悟的人,連悟的境界都不存在,有一個悟的境界,就已經著相。所以胸中無一事,饑來吃飯困來眠。“夢中曾說悟圓通,香水洗來蓦面唾。”雪窦認為,說入浴悟得妙觸宣明,對於“了事衲僧”來說,只似夢中說夢。當“了事衲僧”聽到說什麼香水洗浴悟圓通時,會猛地向他唾一口,唾棄他所沾沾自喜的“妙觸”之理。

    《碧巖錄》第94則:

    《楞嚴經》雲:“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雲何非汝?”

    公案所引的經文,出自《楞嚴經》卷2。意思是當“我”不起看的作用時,你就見不到這個看不見的自性;如果可以見到這個看不見的能見自性,則你所見的並不是那個看不見的能見自性;如果那個能見的功能根本看不見,自然不是物質現象,何以不是你的自性?雪窦頌雲:

    全象全牛翳不殊,從來作者共名模。
    如今要見黃頭老,剎剎塵塵在半途。

    “全象全牛翳不殊”,“全象”用仰山事。仰山見人問禅問道,便作了一個○(圓相),於中書“牛”字,學人問其意旨,仰山說:“我且問爾,諸方老宿,於爾身上,指出那個是爾佛性,為復語的是,默的是?莫是不語不默的是?為復總是,為復總不是?爾若認語的是,如盲人摸著象尾;若認默的是,如盲人摸著象耳;若認不語不默的是,如盲人摸著象鼻;若道物物都是,如盲人摸著象四足;若道總不是,拋本象落在空中。如是眾盲所見,只於象上名邈差別。爾要好,切莫摸象,莫道見覺是,亦莫道不是。”“全牛”用《莊子》事。庖丁解牛,開始時所見無非全牛,後來又未嘗見全牛,游刃自在,頭角蹄肉,一時自解。如此十九年,其刃利若新發於硎。觀象而得全象、解牛而見全牛,需要極高的悟性。雪窦卻認為,縱使有全象全牛的高深悟境,與眼中翳並無區別。因為對《楞嚴經》這段經文,“從來作者共名模”,縱是修為極高的禅林大德,也摸索不著。對此段經文的要旨,不論是迦葉,還是西天東土祖師,天下名禅耆宿,都只是“名模”。“如今要見黃頭老,剎剎塵塵在半途。”如今的參禅者要想見到佛祖真意,縱使有“一塵一佛國,一葉一釋迦”的高深奇妙的了悟之境,也只是在半途,還沒有入門。可見此段經文的微旨妙義,實在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

    《碧巖錄》第89則“雲巖摸枕”:

    雲巖問道吾:“大悲菩薩,用許多手眼作什麼?”吾雲:“如人夜半背手摸枕子。”巖雲:“我會也。”吾雲:“作麼生會?”巖雲:“遍身是手眼。”吾雲:“道即太殺道,只道得八成。”巖雲:“師兄作麼生?”吾雲:“通身是手眼。”

    觀世音菩薩,有千手千眼,但並沒有劃分著這些手眼來應接眾生,將它們一部分一部分地使用。他運用這些手眼,好像我們在夜半起來忘記了手眼,在無我無心的直覺中摸枕頭似的,不是有意的想著用這只手來摸那只眼來看,而是任運自在地使用著千手千眼。答語“遍身是手眼”,意為在遍身中的任何處,都是手眼,手眼遍於整個身體。但雖然說“遍身是手眼”,仍未脫離曰手曰眼的特殊的器官的觀念,所以“只道得八成”。而“通身是手眼”,則謂“通徹全身的都是手眼,所以實際上全身盡構成手眼的用,手眼和身體為一。……站在全身的立場的菩薩的手眼,是統一感覺的靈動。菩薩的圓通境,禅的真實境,即在這裡”(《禅學講話》第145頁)。 雪窦頌雲:

    遍身是,通身是,拈來猶較十萬裡。
    展翅鵬騰六合雲,抟風鼓蕩四溟水。
    是何埃磕兮忽生,那個毫厘兮未止。
    君不見,
    網珠垂范影重重,棒頭手眼從何起?

    “遍身是,通身是,拈來猶較十萬裡。”雪窦在“遍身是”、“通身是”之後下一轉語,認為雲巖和道吾說“遍身”或“通身”,都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畢竟未能拈出菩薩的手眼,距離悟境不啻十萬裡。兩人的回答,即使像大鵬飛騰展翼如天地四方之雲,抟風而上鼓蕩起四方大海之水,氣勢豪邁,波瀾壯闊,但在千手千眼菩薩看來,只不過像一陣灰塵揚起,一縷微風掠過罷了。

    “君不見網珠垂范影重重”,帝釋天的法堂用摩尼珠綴成了一道網珠,每顆明珠都可以映現百千明珠,而百千明珠又交映在一珠當中,重重疊疊。雪窦以網珠為例,說明事事無礙法界的道理,對六相義闡發得尤為明白。所謂六相即是總別、同異、成壞,只要任舉一相,其他六相都涵蓋在內。雪窦意謂大悲千手眼和帝網珠相類,如果了解帝網珠,就能夠證得千手千眼的境界,所以詩的末句說:“棒頭手眼從何起?”就是要學人棒頭取證喝下承當,獲得六根的解脫自在。

    2.身心脫落

    上文所論及的公案和頌古,是從總體特征上表達本心的超越性;以下所舉的各則公案和頌古,則是從各個不同的側重點表達本心的超越性。“身心脫落”,又作“脫落身心”,指脫卻身心的一切煩惱妄想,而進入真空無我的自由境界,且脫落而無脫落之念。表達身心脫落之禅悟體驗的有“體露金風”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27則:

    僧問雲門:“樹凋葉落時如何?”雲門雲:“體露金風。”
    學人的問題,看似簡單隨意,實則突兀奇險。雲門完全針對他的話題作答,不粘不脫,滴水不漏,堪稱箭鋒相拄。雪窦頌雲:
    問既有宗,答亦攸同。
    三句可辨,一镞遼空。
    大野兮涼飙飒飒,長天兮疏雨蒙蒙。
    君不見,
    少林久坐未歸客,靜依熊耳一叢叢。

    “問既有宗,答亦攸同。”本則公案中,賓主雙方均是借樹木凋零、金風飒飒的晚秋清景,象征消除煩惱、脫落悟心的清純心境。秋風吹落樹木的葉片,呈現出光禿禿的景色,一似經由了刻苦修行的禅者,驅散了心靈的煩惱、妄想,消除了是非善惡的分別心,而呈現出無心的佛心。並且,金風不僅拂落了煩惱的枯葉,也同時將菩提涅槃之葉吹落,這才是真正的“身心脫落”之境。問語是一幅鮮明秋景,答語是一幀天開畫屏。

    “三句可辨,一镞遼空。”雲門答語,一句之中具有三句。“體露金風”,既有自性遍在物物全真的涵蓋乾坤之意,又有把斷要津不通凡聖的截斷眾流之意,也有隨機應變對症下藥的隨波逐浪之意。對這句話能當下了悟,就可透出三句外,如同一箭飛空射得很遠。

    “大野兮涼飚飒飒,長天兮疏雨蒙蒙。”雪窦頌完公案後,又宕開一層,截取一幅現量境:大野廣袤,涼風飒飒;長天一碧,疏雨蒙蒙。古今不隱藏,法法常顯露。只有融入大野涼風長天疏雨之中,將分別意識悉皆蕩除,盡情地“體露”,物我雙忘,心境一如,才能真正領會到雲門、雪窦的深意。

    “君不見少林久坐未歸客,靜依熊耳一叢叢。”達摩未歸印度時,九年面壁,靜對熊耳,既是“樹凋葉落”,也是“體露金風”。樹木經秋風吹拂,落葉滿地,呈露出絕對的本體。相對的事相歲歲枯榮,絕對的本體則亘古不變。要體證這個境界,必須將古今凡聖,乾坤大地,打成一片,才能看到雲門、雪窦的用心。

    此詩表達的仍然是本心自性的超越性:超越永恆與短暫、榮盛與衰落、煩惱與菩提。雪窦頌古,慧眼燭照而詩情濃郁,在表達對公案的獨特悟解的同時,創造了禅定直覺意象,既有對激箭禅機蹈光蹑影的描繪,又有對超越凡聖的現量境沉雄高古的詠歎。妙悟徹髓,詩思贲張,堪稱融哲理與形象為一體的佳作。

    3.遍布乾坤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悉是般若。自性遍布乾坤,法法不隱藏,古今常顯露。表達自性遍在的禅悟體驗有“雲門六不收”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47則:

    僧問雲門:“如何是法身?”門雲:“六不收。”

    “六”指六根、六境、六識、六大、六合、六塵等佛教用以概括諸法實相的基本法數(名相);“收”,是收攝包含之意。所有這些法數都是從法身顯露出來的,六根收它不得。法身不受六根門戶的局限,而能超越六根、六識的限制和六塵的障礙。因為法身是真如法性的理體,縱極三際,橫涉十方,是絕對的本體,所以六根等相對世界不能將之收攝包含。雪窦頌雲:

    一二三四五六,碧眼胡僧數不足。
    少林謾道付神光,卷衣又說歸天竺。
    天竺茫茫何處尋,夜來卻對乳峰宿。

    “一二三四五六,碧眼胡僧數不足。”雪窦指出,六不限定於六,說千萬億也可,因此縱是達摩也數不盡。法身無始無終、無量無邊,數字不能收攝,思維難以究诘。雲門“六不收”顯示了法身無限的持續,無限的光明,無限的自在,超越時空的束縛。但縱是這樣的悟解,必須直下領悟,不可陷於知性認識,否則就墜入了情識妄解的泥潭。

    “少林謾道付神光,卷衣又說歸天竺。”達摩祖師在少林寺把禅法托付給二祖慧可,傳說在這之後後不久,就卷衣歸天竺去了。

    “天竺茫茫何處尋,夜來卻對乳峰宿。”既然達摩已歸天竺,可是一追尋他的究竟去處,茫茫大地竟又無處可覓。而昨天夜裡,達摩大師卻仿佛正對著乳峰山在打坐呢!可見法身遍在於一切處,一會在少林付神光,一會兒卷衣歸天竺,一會又對著乳峰打坐。處處顯露,涵蓋乾坤。

    此詩重在渲染法身的遍在性。先以大巧若拙之筆點出法身“數不足”的特征,再以神龍夭矯之筆,寫出法身忽在少林,忽在天竺;既在天竺,又在少林的處處無身處處身特性。詩境迷離惝恍,使人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法身,產生鮮明而真切的感受。

    表達自性涵蓋乾坤的特征,還有“藥病相治”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87則:

    雲門示眾雲:“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

    “盡大地是藥’,指宇宙的全體都是自性,物物全真,頭頭顯露。“‘藥病相治’,意謂藥與病乃相對之二者,轉指凡夫之相對二見。修行者能滅除藥與病之妄想,始為真出家。若達於滅除相對二見之境界時,盡大地悉皆為藥;若自己能活用藥石,則盡大地悉成為自己,除自己之外,無藥可求,亦無可除之病。”(《佛光》第5344頁) 雲門為使人證悟到此自性,以“那個是自己”作為提示,以促使學人體證世界未形成之前的無名無相的自性。深入到自性本源,俯瞰森羅萬象,萬象和自己也都是自性,都是藥。雪窦頌雲:

    盡大地是藥,古今何太錯。
    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
    錯錯,鼻孔遼天亦穿卻。

    “盡大地是藥,古今何太錯。”雪窦指出,如果僅僅把它當作“藥”來理解,就徹頭徹尾地錯了。雲門曾說:“拄杖子是浪,許爾七縱八橫;盡大地是浪,看爾頭出頭沒。”(《碧巖錄》本則引) 與“盡大地是藥”意旨相同。“藥”是現象,“自己”是是本體。要將兩者打成一片,體用回互,方能不偏不墮,臻於圓融。

    “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雪窦指出,閉門造車,出門合轍,並非難事。因為對於本自圓滿、脫體現成的自性來說,即使閉門不造車,出門也處處通達,左右逢源,自在無礙。大道不是閉門冥想制造出來的抽象概念。本源自性,不須憑藉種種學問和修行(“閉門不造車”)而天然純真,坦坦蕩蕩一物不立。自性的作用,一念起時三千諸佛悉起,一一具全,一一本真。

    “錯錯,鼻孔遼天亦穿卻。”雪窦剛露個縫隙讓人領會,又擔心人墜於理障,遂立即予以掃除,連下兩錯:不但雲門“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是錯,而且連自己剛才的提示也是錯。因為本源自性無名無相,說是“藥”是“自己”,均落於第二義。因此,對那種自以為把握到自性的鼻孔遼天的識見,也必須一索穿卻。

    雪窦此詩流漾著隨說隨掃的般若智光。先以“古今何太錯”掃卻學人對“盡大地是藥”的粘著,再以“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描畫出自性不可思議的圓滿自足,又擔心學人執著於此,連下兩錯加以掃除,以使人證入纖塵不染的澄明悟境。詩意層層轉折,跌宕多姿,顯示了作者深厚的詩學根柢。

    4.當機大用

    表達自性當機大用的,有“拄杖化龍”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60則:

    雲門以拄杖示眾雲:“拄杖子化為龍,吞卻乾坤了也。”

    雲門拄杖旨在闡明自性妙用,謂山河大地與自身並無差別,宇宙間的一切都是我。拄杖化龍,“個”回歸到它的根源“超個”。拄杖子吞沒了大地,十方虛空完全消失。當“個”回歸到“超個”之中時,“超個”也成為“個”而復活現前。沒有了自己之後,所有的物皆成了自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參《一日一禅》第249~250頁)。其機用與拄杖化龍一致。雪窦頌雲:

    拄杖子,吞乾坤,徒說桃花浪奔。
    燒尾者不在拿雲攫霧,
    曝腮者何必喪膽亡魂。
    拈了也,聞不聞?
    直須灑灑落落,休更紛紛纭纭。
    七十二棒且輕恕,一百五十難放君。
    (師蓦拈拄杖下座,大眾一時走散)

    “拄杖子,吞乾坤”,雪窦直截了當呈顯自性,不用“化為龍”這句話,徑說拄杖子吞乾坤,意在使人們捨去情識妄解,顯發大機大用。“徒說桃花浪奔”,已經吞卻乾坤的拄杖子,不必化為龍,不用像鯉魚那樣乘著桃花浪游向禹門。

    “燒尾者不在拿雲攫霧”,傳說鯉魚過龍門時,有天火燒尾,遂騰雲駕霧而去。雪窦指出,拄杖子縱化為龍,騰雲攫霧,也並無希奇之處,因為人人都有本心,都可以不必假借外力,而顯發出妙用。宗密說:“積行菩薩,曝腮鱗於龍門。”意為累積萬行的菩薩,如未能大徹大悟,就像沒有躍過龍門而在沙灘上曝腮的魚兒一樣,比喻小德小智之人不能體證華嚴境界,如同跳不過龍門的魚兒,碰得焦頭爛額黯然而退,困在死水沙灘上曝腮喘息。雪窦翻轉一層,說即使是跳不過龍門者也不必喪膽亡魂,因為只要識得本心,即可撐天拄地。

    “拈了也,聞不聞?直須灑灑落落,休更紛紛纭纭。”雪窦重下注腳,與人破除一切疑慮。詩意謂當拈起拄杖之時,宛然是蛟龍在吟嘯一般。要聞直下便聞,如果再擬議揣度,就失掉了安身立命的“拄杖子”,該受師家的棒打了。

    “七十二棒且輕恕,一百五十難放君。”禅者常說:“七十二棒,翻成一百五十。”(《圓悟錄》卷9) 灑灑落落者,一聞便透。如果斤斤計較於數目,就死在句下,而錯過師家的言外之旨。雪窦化用其意,用幽默的口吻說,既然你已灑灑落落,就不必輕打七十二,而要痛打一百五!並蓦地拈起拄杖下座,意在顯發自性的當機大用。

    此詩在寫法上運用了觸背句式:“燒尾者不在拿雲攫霧,曝腮者何必喪膽亡魂”,用一正一反將得失觀念鏟卻;“七十二棒且輕恕,一百五十難放君”,用矛盾錯謬將計較念頭鏟平。作者以散文句式入詩,以短語相錯綜,使頌古具有奇古蒼莽之氣,體現了作者灑落寫意的襟懷。

    表達自性當機大用游戲三昧的,有“金牛作舞”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74則:

    金牛和尚每至齋時,自將飯桶,於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雲:“菩薩子吃飯來。”雪窦雲:“雖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僧問長慶,古人道:“菩薩子吃飯來,意旨如何?”慶雲:“大似因齋慶贊。”

    雪窦的話,曾惹起很多人的情解,圓悟批評這些揣測是“所謂醍醐上味,為世所珍。遇斯等人,翻成毒藥”。雪窦的頌古,用藝術手法將公案情景再現一遍,采取不觸不犯的方式,暗示明眼禅僧,應於象外見意:

    白雲影裡笑呵呵,兩手持來付與他。
    若是金毛獅子子,三千裡外見讠+肴訛。

    “白雲影裡笑呵呵,兩手持來付與他。”兩句描狀出金牛作舞的自在自得情景,謂金牛的作略一似長慶所說的因齋慶贊。但金牛到底只是召呼眾人吃飯,還是別有奇特,雪窦並沒有點破,而是讓讀者自己去體悟。

    “若是金毛獅子子,三千裡外見讠+訛。”雪窦指出,如果向這裡領悟了,便是個金毛獅子般的猛利禅者,用不著金牛端著飯桶跳舞大笑。如果法眼通明,即使在三千裡外,一看就知道金牛這種作略根本就是一場敗缺。

    雪窦此詩用白描技法,形象地再現了金牛作舞的情景。為了避免知性的解說,雪窦對公案的主旨只字不提。但通過著語,充分暗示了金牛作舞蘊含著險峻而豐富的機趣。詩的後二句與著語相呼應,引發起讀者的懸念。整首詩說而不說,不說而說,深得禅宗鏟除語言直指自性的神髓,活潑而蘊藉地渲染出自性的妙用。

    表達自性活潑妙用的還有“南山鱉鼻”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22則:

    雪峰示眾雲:“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長慶雲:“今日堂中,大小有人喪身失命。”僧舉似玄沙,玄沙雲:“須是稜兄始得,雖然如此,我即不恁麼。”僧雲:“和尚作麼生?”玄沙雲:“用‘南山’作什麼?”雲門以拄杖掉向雪峰面前,作怕勢。

    雪峰與巖頭、欽山同行,三到投子,九上洞山,開悟後在福建象骨山住持寺院。本則公案中,雪峰的示眾,塞斷人口,使你無計較尋思處。長慶、玄沙都是他的弟子,自然懂得他的意思,能回答得恰到好處。“長慶慧稜、玄沙師備、雲門文偃皆為雪峰門下,各借鱉鼻蛇以示自身修學真理之情形。鱉鼻毒蛇,比喻為本來真面目,或指雪峰自身。長慶表示全身皆體悟其威力;玄沙以蛇毒氣遍在宇內,故不必用南山,直看取其遍法界之相;雲門顯示其活用,於當下露現鱉鼻蛇全體。”(《佛光》第4832頁) 雪窦喜愛雲門契證雪峰的意旨,頌道:

    象骨巖高人不到,到者須是弄蛇手。
    稜師備師不奈何,喪身失命有多少。
    韶陽知,重撥草,南北東西無處討。
    忽然突出拄杖頭,拋對雪峰大張口。
    大張口兮同閃電,剔起眉毛還不見。
    如今藏在乳峰前,來者一一看方便。
    (師高聲喝雲:“看腳下!”)

    “象骨巖高人不到,到者須是弄蛇手。”雪窦贊歎住在雪峰山下象骨巖的雪峰禅師,機峰陡峻,很少有人能和他酬唱應對。雪窦和他悟境相同,自然能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對這“鱉鼻蛇”,必須是善於把玩的人才能了解。如果不善把玩,反而會被蛇咬傷。長慶、玄沙就是有弄蛇手段的禅者。

    “稜師備師不奈何”,人們都說雪窦認為長慶、玄沙奈何不了,所以獨贊雲門,這是不對的。殊不知三人中,並沒有誰對誰錯的區別,只是領悟的深淺有不同而已。對到底什麼是稜師、備師“不奈何”之處,雪窦引而不發,讓讀者自己去體味。“喪身失命有多少?”此句頌詞回應長慶“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謂必須具有弄蛇的手段才能明白長慶之意,否則就會喪身失命。

    “韶陽知,重撥草”,雪窦為了突出雲門的機用,強調說只有雲門知道鱉鼻蛇的下落,所以重新撥草追尋。雪窦頌到這裡,更作波峭說:“南北東西無處討”,波瀾驟起,突生懸念:這條鱉鼻蛇到底在什麼地方,為什麼到處追尋都不見它的蹤跡? 

    “忽然突出拄杖頭,拋對雪峰大張口。”雪窦吟詠至此,又自己供出答案說,原來鱉鼻蛇不在別處,就在拄杖頭上,但你不能因此便向拄杖頭上思忖。雲門以拄杖撺向雪峰面前作出害怕的樣子,就是將拄杖子當作鱉鼻蛇來使用。雲門曾說:“拄杖子化為龍,吞卻乾坤了,山河大地在什麼地方?”雖然不過是一條拄杖子,卻有時能作龍,有時能作蛇,可見雲門實在深得隨心所欲、變化自如的游戲三昧。

    “大張口兮同閃電,剔起眉毛還不見。”雪窦承接上文之意拈出雲門毒蛇說,它張開大口,吐出毒信,如同閃電相似,若稍一尋思擬議,就會被它咬住,喪身失命。它是如此的變幻無定,轉瞬即逝。當你感受到它的活潑妙用,想注目觀看時,它又早已不知到哪裡去了。雪窦頌到這裡,將雪峰蛇拿來把玩,或殺或活,或呼或遣,擒縱自如,臨機應變。

    “如今藏在乳峰前,來者一一看方便。”雪窦再一次自供答案說,你想看看那條蛇麼,它正藏在乳峰山前呢。乳峰是雪窦山名。長慶、玄沙、雲門,雖然能夠弄蛇卻不能見蛇,所以雪窦警醒學人,好好看取目前。雪窦頌到這裡,意猶未了,高聲喝道:“看腳下!”指示各人識取當下現成的活潑自性。

    此詩以鱉鼻蛇作為中心意象,以弄蛇為主線,對雪峰、長慶、玄沙、雲門四人的悟道情形作了精彩絕倫的再現,並根據自己的禅悟體驗,對四人悟境的深淺作了品評。詩中強調“弄蛇手”的高明,指出火候不到者會喪身失命。雪窦為了啟發讀者明見本原心性,指出如今此蛇就藏在自己說法的乳峰之前,讓眾人識取全機現前的活潑自性。此詩用神來之筆,將自性之蛇寫得或卷或舒,忽出忽沒,奇谲多變,神秘惝恍,把自性的妙用形容得淋漓盡致。

    “乾坤一寶”公案及頌古也對自性妙用作了超離情識的象征。《碧巖錄》第62則:

    雲門示眾雲:“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拈燈籠向佛殿裡,將三門來燈籠上。”

    普通的寶物,閉藏於山中,便不能為人所知,更不能發揮作用,而自性之寶雖然秘藏在形山(五蘊)當中,卻能鑒物觀照,發揮神妙的作用。雲門借用《寶藏論》的句子來示眾,旨在點明自性人人具足,個個現成。“形山”就是四大五蘊。諸佛本在心頭,迷人卻偏要向外求覓。禅宗認為,只要識得自家寶藏,即可歸家穩坐。但有的參禅者執著昭昭靈靈就是家寶,卻不能使它顯發大用,同樣達不到奇妙的境界。因此雲門又再下注腳說:“拈燈籠向佛殿裡,將三門來燈籠上。”“拈燈籠向佛殿裡”,常情還可以測度;“將三門來燈籠上”,常情就無法測度了。“所謂絕對法,存在於肉體中,是佛教教理所常談,自然也是究極原理的表現,可是在這裡不能認為就是變通自在的活躍。然而現在雲門要把這究極原理使之轉到活處,所以說出‘將三門來燈籠上’,使用著在一般人的相對的知——情識推理上不能理解的話頭。……一寶尚不認識的人,唯依賴著相對而生存。所以雲門為要打破一切而使自在的把握到一寶的光明。”(《禅學講話》第161~162頁) 雲門的這句話把學人的情識妄想、得失是非通通打破。雲門一生都在與人抽釘拔楔,雪窦很喜歡雲門的機鋒,頌雲:

    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
    雲冉冉,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

    “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雪窦就雲門示眾後面兩句頌出。你如果瞠目努眼來理解,就絲毫也不能領悟它的意旨。如果只是瞠目努眼,就會窒息活潑的機用,難以脫卻根塵,所以雪窦說雲門如在古岸把釣竿相似。

    “雲冉冉,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白雲輕飄,碧波彌漫,明月照蘆花,蘆花映明月,是一個通體澄明的境界。

    此詩與一般頌古之作不同之處,在於脫離了與原公案的機械的一一對應關系,在透徹地把握公案精髓的基礎上,另辟新境,創造了古岸把釣竿的新奇喻象,並以雲徘徊水蕩漾明月蘆花相輝映的澄明景象,呈顯出意路不到的禅悟之境。高華明潔,隽永深長。

    象征自性活潑妙用的還有“透網金鱗”公案及頌古。《碧巖錄》第49則:

    三聖問雪峰:“透網金鱗未審以何為食?”峰雲:“待汝出網來,向汝道。”聖雲:“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峰雲:“老僧住持事繁。”

    本則公案中,“魚”喻人們的佛性、自性,“網”喻世間生活或精神上的種種煩惱。“透網金鱗”比喻從修行證悟的束縛解脫而出的境界。三聖借透網金鱗自比,問雪峰用什麼方法可以使自性顯露出來。雪峰是久經沙場的宗師,對此只是輕輕一撥:“你的自性顯露了沒有?如果開悟了我就給你說。”三聖如果說自己沒有透網,就有辱師門;說自己透網了,又犯了大忌。三聖機警地避開雪峰的鋒芒:“您是叢林領袖,怎麼連話頭也聽不懂?”雪峰久經沙場,陣腳絲毫不亂,用“老僧住持事繁”巧妙地擋回了問題。三聖雖然知道自性不可局限在小天地以內(網),但在問話中,仍然流露出他的意識裡還有一個大小相對的空間觀念存在。殊不知法身遍布宇宙,在自性以外並沒有一個網。自性超絕對待,因此不能在自性之外,安立任何名相。雪峰的回答,是運用截流之機使三聖獲得超越空間的體會。雪窦頌雲:

    透網金鱗,休雲滯水。
    搖乾蕩坤,振鬣擺尾。
    千尺鯨噴洪浪飛,一聲雷震清飙起。
    清飙起,天上人間知幾幾?

    “透網金鱗,休雲滯水。”法演說這一句已把公案的全部意思給頌出來了。既然是透網的金鱗,就不會困居在不流動的死水中,必須游向波濤浩渺白浪滔天的地方。

    “搖乾蕩坤,振鬣擺尾。”這是對當時法戰情境的精彩再現。自性的作用好似透網金鱗,搖鬣擺尾時,簡直可以振蕩乾坤,翻天覆地。

    “千尺鯨噴洪浪飛”,頌三聖“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這句話,如鯨噴洪浪氣勢威猛。“一聲雷震清飙起”,頌雪峰“老僧住持事繁”,如雷震飙起大用現前。頌古的意旨在於贊揚雪峰、三聖都是宗師。

    “清飙起,天上人間知幾幾?”結句以金鱗透網時的恢弘氣象,將讀者的思緒引向酌之不竭、挹而愈甘的雄奇壯麗情境,含不盡之意於言外。

    此詩以透網金鱗作為主要意象,以搖乾蕩坤,振鬣擺尾,鯨噴浪飛,雷震飙起,喻自性顯發活潑大用。詩歌氣勢雄猛,如天風海雨撲面而來,使人身臨其境,感受到金鱗透網的自在與通脫。

 

 

上一篇:智谕法師:無量義經略解 說法品第二
下一篇:智谕法師:無量義經略解 十功德品第三


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台灣學佛網 (2004-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