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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開示
悟殷法師:研究部派思想之傑出比丘尼──悟殷法師訪談錄(邱敏捷)
研究部派思想之傑出比丘尼──悟殷法師訪談錄 一、前言 悟殷法師是我非常敬佩的法師。她對於佛教的研究非常用心,除單篇論文外,主要著作有:《印順導師《印度之佛教》勘訂與資料匯編》(上)(下)(台北:法界出版社,2009年5月初版)、《部派佛教上編——實相篇、業果篇》(台北:法界出版社,2001年3月初版)、《部派佛教中編——修證篇》(台北:法界出版社,2003年3月初版)、《部派佛教下編——諸部論師的思想與風格(一)》(台北:法界出版社,2006年5月初版)、《循流探源——印順導師印、中佛教史研究論集》(台北:法界出版社,2008年5月初版)、《中國佛教史略──原典資料匯編》(台北:法界出版社,1997年9月初版)等。在閱讀部派佛教資料時,總想到悟殷法師,也曾請教過一些相關問題。法師總是不吝惜提供她研讀的心得,使筆者獲益良多。 二、筆者問:請法師談談學佛與出家之因緣? 三、筆者問:法師在何機緣底下與導師思想結緣? 旅居新加坡的演培長老(1917–1996)回到福嚴,為我們開講導師寫的〈印度佛教流變概觀〉。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節課,但“印度之佛教有數次流變”的概念,解決了許多困擾,進而興起想要讀印度佛教史的意念。不過,當時學院沒有開“印度佛教史”。課程的安排,雖然是導師擬定的,但實際的開課,則要看是否聘請得到適合的教師;上課的教科書,也是由每位老師自行決定。因此,在福嚴讀了二年半又二十八天的佛學,說真的,當時的我,實在不了解導師的思想。 1985年,我到陽明山的妙德蘭若,蒙老師能淨法師(1937–)收容。在老師精心策劃下的“慧觀學處”──“私塾”性質的學團,過著學院化的生活。老師非常慈悲,總為幾位學子聘請最專業的老師授課。1986年,特別聘請當時在福嚴佛學院教授國文、對印公導師《妙雲集》深有研究的昭慧法師(1957–),來帶領學子仔細的研讀《妙雲集》。這時候,才開始有系統的研讀導師著作《妙雲集》,才漸漸地發現導師著作的精彩。 我發現導師著作非常精彩的關鍵性文章是──〈中國宗教的興衰與儒家〉。昭慧法師上課的第一單元是“宗教觀”。我是第一組組長,第一個上台報告導師〈我之宗教觀〉那篇文章,很不理想。已經過了二十四、五年,至今猶記憶深刻,在“序文”部分,就被法師連續問了三個問題:什麼是反宗教,什麼是非宗教?二者有何不同?一個報告下來,就是一個“慘”字可得,真是震撼教育!第二次輪到要上台報告〈中國宗教的興衰與儒家〉,因為有了慘痛經驗,認真的研讀,卻因學識不足,在准備的過程中,困窘萬分,但也因此機緣,突破了一些關卡,真正發現導師著作的深刻,往往一、二句話,就是一個典故,或是一段的思想史,真是越讀越有興趣。透過昭慧法師的指導,認識導師思想的博大精深,體會佛陀教法的智慧與慈悲。 我常說,在修學佛法的路上,若沒有遇到昭慧法師、沒有讀到導師的書,也不知道流浪到哪去了。當然,飲水思源,我也非常感恩設立慧觀學處的能淨老師。 四、筆者問:法師接觸導師思想後,在佛教思想觀念上最大的轉折是什麼?在修行上又有哪些特別的感受? 心性怯弱又自卑,讓我願意長期研讀佛法,把我從自怨自艾情緒中拯救出來是因閱讀導師的著作。導師《成佛之道》雲:“通論解脫道,經於種熟脫,修證有遲速,非由利鈍別。”那個觸動,令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過去蒙昧,沒有種下善根種子,今世如果再一味蹉跎,沈浸在負面情緒,永遠也改變不了。現在知道了,就要趕快熏習,種下種子,才有成熟、解脫的希望。因此,我不再旁徨,也不會光只羨慕別人的境遇,而是耐煩地默默研讀,思惟佛法,安住於佛法。 我出家的那個年代,最盛行的修行法門,似乎是打佛七、念佛。出家後,常聽老一輩的人說:“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聽起來,感覺蠻恐怖的,心裡毛毛地。 不過,這種意識,在我看到導師〈談入世與佛學〉的一席話後,有了轉變。導師該文說: “急證精神復活了的最上乘,當然是根源於印度的。但專心一意於自求解脫,甚至將在佛法中所有種種福德、慧解,看成與本分無關,可說是中國佛教的特色。晚唐以來,佛教漸向衰落階段,這種情形就越來越顯著。學佛的人,如這一生而沒有了脫生死,似乎死了就前功盡棄,死了非墮落不可!例如說:‘若還不了道,披毛戴角還。’這不但將業果看作還債,而對於出家持戒、聞法、弘化、莊嚴道場等一切功德,看成毫無用處,這是中國佛教的特色。如泰、緬等國,也有“若還不了道,披毛戴角還”的信仰,會有人人出家一番的習俗嗎?又如說:‘無禅無淨土,銅床並鐵柱。’這等於說:沒有究竟悟證,往生極樂,那死了非墮地獄不可,這是中國佛教的特色。” “在中國佛教中,很少能聽到:此生幸得聞法,幸得出家,死而無憾。更沒有聽說:臨命終時,念施、念戒、念天而心無恐怖。一般信佛的,布施、誦經、念佛、禮忏,求現生福樂的多,而為消罪業,死了減少(鬼)地獄的痛苦著想,是大多數(這是經忏特別發達的原因)。少有人說:以此禮佛因緣,聞法因緣,聽法供僧因緣,布施因緣,持戒因緣,將來一定解脫,一定成佛;充滿信心與理想,而生活於三寶光明的攝護之中。不知(歸依三寶)發菩提心的,所有一切功德,與一般不同,都傾向於出世,為成佛作因緣。反而將歸依、布施、持戒,一切為法為人的善行,看作與本分事一無用處,死了就前功盡棄。中國佛教向高處發展,但從淺處看,在業果相續中,傾向三寶,而福慧展轉增長,直到成佛的理論──從世間而漸向出世的因果信仰,太差勁了!死了變鬼,一死而前功盡棄的習俗信仰,深深的影響中國佛教。”(《無诤之辯》,頁194–196) 看完這段話,我豁然開朗,不僅大為安心,也生起無限信心,深信導師:“(歸依三寶)發菩提心的,所有一切功德,與一般不同,都傾向於出世,為成佛作因緣。”(《無诤之辯》,頁196)更相信,“以此禮佛因緣,聞法因緣,聽法供僧因緣,布施因緣,持戒因緣,將來一定解脫,一定成佛。”(《無诤之辯》,頁195)因此,我慶幸出家,得以生活在三寶光明的攝護中,充滿著光明與希望。 五、筆者問:法師閱讀導師的著作,有無親自請教過導師相關的問題? “因為不熟悉,所以不懂。就如他不認識我,第一次很陌生,多幾次就認識熟悉了。讀書也一樣,多讀幾次就會熟悉。讀書,要多思惟。而且,要多看,不要只讀一本書。讀到不懂,經過思惟還是不懂,就暫時擱置那個問題,繼續讀下去,越讀越多,融會貫通了,自然會懂。或看多了,甲書的問題,從乙書得到解答,自然迎刃而解。” 其余比較重要的問題如下: (一)1999年3月26日,前往華雨精捨請教導師有關“說轉部”是現在實有,或是三世實有學派的問題。導師說:“說轉部非說經部,他應屬三世實有學派。至於‘異生位中有聖法’,不一定要解說為現在實有,如三世實有的有部,未來無漏法已經具足,只是未顯現而已,只要靠著有漏聞修,把他引現出來即可。” 導師當下就說:“出自竺法護所翻譯的經典中,至於那一部經,一時想不起。”再者,請教該書:“然傳譯時即有诤論,即阿梨耶為在纏真淨而不失自性者,抑真性在纏不守自性而妄現者。勒那摩提以梨耶為淨識,即法性真如;故‘計法性生一切法’,‘計於真如以為依持’,主‘現常’;以授慧光,其道行於相州南道。菩提流支以梨耶為真識不守自性而虛妄現者,故‘計阿梨耶以為依持’,‘計梨耶生一切法’,不許法性真如能生,主‘當常’;以授道寵,行於相州北道。”(《佛教史地考論》,頁14–15) 導師說:“出自天台宗的章疏。”導師馬上拿起《大藏經》翻找出處。我眼見導師手拿藏經都有一些發抖(太重了),於是向導師說:“導師,沒關系,學生知道出處來源,那就沒有問題,一定可以找到。”侍者拿著導師的午餐進來,我們也趁機告退,用午餐去。午後一點四十分,起床鈴一響完,室內電話就響,明聖法師(1941–)打來說,導師要我過去。原來,答案出來了,藏經冊數、頁碼都有了。 (四)在福嚴佛學院,請問《北印度之教難》之“迦旃延與僧伽羅剎的忠告”。導師提到經中指責比丘們的種種惡行(《佛教史地考論》,頁300–301)。當時,導師特別指出“寺院家庭化”是最大弊病,是造成法滅的主因。我一時無法理解“寺院家庭化”的情形。請問:是像日本佛教嗎?導師搖搖頭,還是強調“寺院家庭化”。幾年以後,我才理會到,那就是,出家眾不守清規,以出家的身分,在寺院裡娶妻生子,如文中所雲:“展轉相侵欺,以自養妻息。” 六、筆者問:法師的著作中,如《中國佛教史略──原典資料匯編》與《印順導師《印度之佛教》勘訂與資料匯編》(上)(下)等,對導師著作之資料匯編與勘訂,其出發點為何? 《印度之佛教》,1985年在台灣再版。我一獲得出版訊息,馬上請了一本,看了非常喜悅,卻是越讀越不懂,不管是出處也好,典故也好,都有進一步查索的必要;另外,各部派的思想,大乘三系的義理及彼此的異同,不但空有之诤,內部亦各自分流。該書既深廣又精致,要讀懂讀通,實非易事。《印度之佛教》有許多篇章都述及到“部派思想”,若不懂部派思想,只能是字字都認識,卻不知其所以雲。導師在第十二章之第二節“性空論之前瞻”,點明了聲聞部派思想之困境,性空大乘應運而興之真義;第十四章之第三節“唯心論成立之經過”,第十五章之第一節“思想之淵源及成立”,則串連了聲聞部派與大乘兩大唯心論的思想關系。 《印度之佛教》寫於1942年,它是導師治史的最初成果,也是代表導師思想的第一部著作。由於“本書是敘述而少引證,引證也沒有說明出處”,導師在往後的著作中,或更深入經論要義,或因考古資料出現,內容已經作了部分的修正與補充。如導師〈重版後記〉雲:“本書是四十多年前的作品,現在看來,有些是應該修正的,如十二分教;《阿含經》的集出;有部內在的三系等。注明參閱某書,凡所說而與本書不同的,就應該依據這些後出的作品來改正。”(頁5)因此,本書再版時,導師在某些章節中,加上附注,以方便讀者檢索。 在此要特別說明的是,本書之勘訂,是依據導師後期的著作資料來勘訂《印度之佛教》,千萬別誤會了。《印度之佛教》最重要的勘訂,在“鸠摩羅陀、馬鳴、師子比丘”年代的勘訂。可詳見拙著〈印順導師《印度之佛教》勘訂與資料匯編簡介〉一文(《第八屆印順導師思想之理論與實踐:人間佛教與專業倫理學術會議論文》,頁1–28)。 “鸠摩羅陀、馬鳴、師子比丘”這三位的年代,條理如下: 一、有關“鸠摩羅陀出世的年代”,《印度之佛教》作“佛元二、三世紀間”。《唯識學探源》、〈略說罽賓區的瑜伽師〉、《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印度佛教思想史》等,都說是“西元二、三世紀間”。依據新疆庫車考古資料及《大莊嚴經論》本身記載推論之,應以後者為准。因此,“鸠摩羅陀出世的年代及其思想”,導師皆作了修正與補充,論定鸠摩羅陀是西元二、三世紀人,是內重禅觀,外精於通俗教化的譬喻師。此一年代的變動,使得本書的相關內容必須修改。 二、馬鳴的年代,新疆庫車考古資料的出現,經學者考證:中國古傳馬鳴造的《大莊嚴(經)論》,其實是鸠摩羅陀所造。所以,本書有關馬鳴的記載,亦有修正的必要。 本《資料匯編》出版的推手,也是昭慧法師。可以說,為了想要瞭解《印度之佛教》,我邊讀邊查藏經,並記上冊數與頁碼;若發現書上記載之內容,與導師的《妙雲集》、《華雨集》及其專書論著有關,即找出相關部分,加以對照,並於眉批處志以標記。久而久之,即留下為數甚多的資料。 七、筆者問:法師在部派佛教著力甚多,著有《部派佛教上編——實相篇、業果篇》、《部派佛教中編——修證篇》、《部派佛教下編──諸部論師的思想與風格》等。在這之中,最大的樂趣與收獲有哪些? 八、筆者問:法師認為導師在部派佛教上最出色的觀念是什麼? 九、筆者問:法師對於導師的其他著作是否還有哪些領悟? 第八章之第二節“融唯識而成的‘真常唯心論’”,導師抉發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結合而成“如來藏藏識”——“真常(為依止的)唯心論”,《阿毗達磨大乘經》占有重要的關鍵地位。此可與《印度之佛教》第十五章之“真常唯心論述要”對照研讀。第三章之第三節“方便易行的大乘”,導師談到“造像與寫經”。佛像的塑造,當然是使信者禮拜,得種種功德,而重要的是,激發念佛三昧的修行。《般舟三昧經》說:“作佛形像,用成是(般舟)三昧故。”修念佛三昧,依《坐禅三昧經》、《思惟要略法》、《觀佛三昧海經》等說,都是先取像相,憶念不忘,然後正修念佛三昧。修般舟三昧成就,佛現在其前,能為行者說法,答行者的疑問。修行瑜伽者因此理解到:佛是自心所作,三界也是自心所作的。自心是佛,唯心所現,在“後期大乘”、“秘密大乘”中發揚起來(頁114)。 “修證,有小乘與大乘,或三乘與一乘的區別,區別在哪裡?就大乘法說,如宗密所舉的‘息妄修心’,‘泯絕無寄’,‘直顯心性’,區別都在見地上。依印度大乘法說,有‘唯識見’(依他起“非實有全無,許滅解脫故”,近於“息妄修心”);‘中觀見’(主要為“極無所住”,近於“泯絕無寄”。也有說“理成如幻”的);還有‘藏性見’,即‘究竟顯實’或‘直顯心性’宗。以‘楞伽印心’,達摩所傳的禅法,本質是‘如來藏’法門;‘如來禅’就是‘如來藏禅’。”(頁20)。 唐代圭峰宗密(784–841)依據禅師的見地,分判當時的禅法為:息妄修心、泯絕無寄、直顯心性等三宗。導師依印度大乘法的三系,分配圭峰宗密的三宗:唯識見──息妄修心;中觀見──泯絕無寄;藏性見──直顯心性。 導師從禅三宗之思想,配屬印度大乘三系,這是非常深刻的識見。 十、筆者問:法師對佛教思想史的理解,有哪些體會? 十一、筆者問:您認為印順學派可以成立嗎?其未來發展之可能方向為何? “未來發展之可能方向”,導師之佛學思想著作,非常博大精深,想要研究者,不管是“照著講”或“接著講”,都有寬廣的空間。最重要的是,導師並不是發揮自己的思想,而是把佛陀的教法,本著佛教最根本的思想——緣起教法及佛教的實踐性,把它抉發出來,讓後學者能認識佛陀的精神,以及流傳過程中“世谛流布”的流變。因此,導師的佛學著作,不但可以作為佛教信仰者的依憑,也可以成為教界、學界研究佛法者的指南,而不是印順學之信仰者的專利而已。 十二、結語 |